嗡——
晨霧尚未散盡,引擎聲撕破街道的岑寂,帶着露水的風鼓起季銀河的外套,也灌進耳朵裡,獵獵作響。
蘇月說麗景夜總會在北江區,離梅清苑有足足十幾站的距離。
她用包裡剩下的半杯水漱了口,油門擰到最大,腦中隻有一個念頭:“快點,快點,再快一點……!”
紅色摩托車在七扭八拗中駛出稠密街巷,視線裡出現了“麗景夜總會”的招牌。
然而路邊卻停着兩台警用金杯面包。
季銀河心跳慢了一拍……糟糕,可能已經來晚了!
她把車停好,邁開腿迎上去。
“您好,市局重案一隊。”季銀河按照唐辭的教導,利落地向警車下來的人出示證件。
“我們是北江洪昌街道派出所的民警,半個小時前接到報案,麗景夜總會有人墜樓,初步判斷是自殺……”民警詫異地問,“季同志,你們市局怎麼過來了?”
“唔,路過。”季銀河東張西望,“墜亡地點在哪裡?我能看看嗎?”
派出所的同志秉着對市局刑警的尊重,指了指大樓背面,“就在那邊,我們的技術人員剛做完初步屍檢。”
季銀河拔腿就往樓後跑。
麗景夜總會的裝潢相當豪華。五層樓,做了挑高,外牆清一色米黃大理石,鑲着黃銅雕花,巨幅海報被風掀起一角,蒼蠅嗡嗡亂飛,地上酒瓶散落着酒瓶、煙頭和食物的殘渣,仿佛在述說這裡的客人們度過了如何放浪形骸的一晚。
黃色紙膠帶繞過肮髒油膩的垃圾箱,一個穿銀色亮片魚尾裙的女人正俯趴在水泥地上。
周邊還圍着幾名警察和目擊者。
季銀河深吸口氣,擡腳走了過去。
上一次她被信徒擠在後排,離案發現場太遠,後來在解剖室中見到的張春波屍體也是葉晴處理過的,腐臭雖濃,卻沒有這種沉重甜膩的血腥氣。
這還是她第一次直面新鮮的死亡場景。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支黑色漆皮高跟鞋,更遠處,地上的一灘紅褐鮮血,混雜着灰白渾濁的腦漿。
人雖然趴着,但脖頸卻擰了整整九十度,側着的臉有一半已經融入地面,剩下的另一半還挂着殘妝。
季銀河仔細端詳,能看出她面容姣好,也就三十上下,融化的睫毛膏在顴骨拖出蜿蜒細線,仿佛在墜樓前曾悲哀地痛哭過。
她攥緊口袋裡的紙條,忍住胃裡翻上來的沖動。
這個女人……就是蘇月所說的舞女嗎?
派出所的技術人員提着箱子走過來,“您是市局的同志吧?”
“對,有什麼發現?”
“報案人是早餐店的夥計。”技術朝旁邊指了指,剛才那兩名民警正圍着一個戴護袖穿圍裙的小夥子詢問,“據他交代,死者叫白玫,麗景夜總會舞女,經常在早餐店買包子,所以不會認錯,我已經對屍體進行了初步檢查,符合高空墜亡的特點。”
季銀河剛想說什麼,技術又拿出一張皺巴巴的信紙。
“這是在她上衣口袋裡發現的遺書,按照上面所寫,死因是蓄謀已久的為情自殺。”他聳聳肩,露出一個相當惬意的表情,“不必市局同志操心,我們這邊可以收工了。”
“……等等。”
季銀河蹲下身,目光落在白玫酒紅色的指尖上。
“請問,一個籌謀自殺很久的人,會有閑情塗指甲嗎?”
“……啊?”技術是位胖乎乎的中年男子,争辯道:“也許是很久之前就塗了——”
“不可能哦。”季銀河微微揚起下巴颏,“甲油與指緣皮膚肉眼看不出距離,這說明她塗指甲的時間不會早于昨天這個時候。”
“她從事這個職業,為了表演歌舞也得打扮……”
“有這個可能,但是并不能隻憑這封遺書,就排除死者是被謀殺的。”季銀河站起身,“而且很明顯,死者是一位愛美講究的年輕女性,就算再想結束生命,也不會選擇跳在垃圾箱旁邊啊。”
技術人員激動起來,額頭冒出一層汗。
“你一個小丫頭,憑什麼跑過來質疑我的專業判斷,到底什麼意思嘛!”
“沒什麼意思,我隻是覺得這個案子不能以自殺草草結案,建議你們上報分局,或者直接交給我們市局——”
兩名正在問話的民警聽見這邊的争吵聲,趕緊跑過來。
“她懷疑我!”技術委屈地向同事告狀,“她看了一眼死者的手,就非說是他殺!那我們一大早辛辛苦苦跑過來算什麼?說不定上交市局後還是按自殺定性,那我們的工作就被你們摘果子啦?”
季銀河:“……”
大意了,真沒想到市局和基層之間還有這麼多彎彎繞。
“要不我去打個電話,請法醫過來再做個檢查,可以嗎?”她一臉誠懇地保證,“如果真的是自殺,這個案子一定交還給你們派出所。”
技術哼了聲,“我不相信你!”
——哔!
耳邊傳來聲喇叭輕響,圍觀人群轟隆散去。
一台大吉普從主路沖過來,一個猛轉彎,在旁邊停下。
唐辭打開主駕車門,在衆人詫異的眼神中躍下。
後面跟着下車的還有葉晴和小伍。
“我是市局重案一隊隊長唐辭。”他走過來,亮了下證件,“洪昌所?你們高所長最近還好嗎?”
派出所的幾個民警飛快交換了眼色,有人回答:“挺好,快退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