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一雙沾染了油墨的手從油印機邊拎起數張稿紙,豎着往桌面磕了磕,确定邊角對齊後再送入訂書機口,咔哒兩聲,快速抽出。
“好了,最後一份!”
季銀河滿意地檢查完,看了眼手表。
距離開會還有半個小時,足夠她再去試驗一遍幻燈機了。
“小季啊,你這幾張圖怪有意思的。”負責油印的高姐好奇翻看着裝訂好的稿紙冊,“局裡還沒人做過這樣的東西。”
“唐隊讓我在案件總結會上作報告,我怕領導聽不明白,就畫了屁……呃,破案的流程圖。”季銀河把骨節清隽的手指放在抹布上揩了揩,有點緊張地問,“您覺得這些圖示怎麼樣?”
作為從業務上退下來的老警員,高姐認真看了看,笑起來,“挺好的,想得很周到,我覺得饒局會喜歡,加油啊小同志!”
季銀河呼出口氣,眉眼明亮,“謝謝高姐!”
她從口袋裡掏出一包連翹親手做的花生牛乳糖,雙手遞給高姐表示感謝,然後抱起紙冊,一路小跑上樓進會議室,往每一個位置上都放了一份油印材料。
忙完後又折去隔壁行政辦公室,借來那全局唯一的一台幻燈機。
調試完設備,已經有不少人進會議室入座了。
“一早上就看你跑上跑下的,也不知道在興奮什麼。”車志文把面前的流程圖冊翻得嘩嘩響,皺着眉頭評價,“這是你畫的?比《渴望》的片頭還花哨,年輕人還是要腳踏實地——”
“哇!小季你好厲害啊!”
剛進門的小伍手舞足蹈大聲贊歎,唐辭的視線落在幻燈片上,唇角也微微彎起,把車志文沒說完的話給堵了回去。
“嘿嘿!謝謝誇獎!”季銀河雙手叉腰笑眯眯。
車志文觀察着大家的神情,從鼻腔裡冷哼一聲。
反正待會領導們一定會同意他的觀點,狠狠批評這種華而不實的作風。
沒想到案件報告會還沒結束,季銀河剛用她生動的叙述和活靈活現的肢體表演為大家重現了抓捕審訊過程,就引得在場衆人發出陣陣笑聲。
饒局甚至擡手鼓起了掌。
“我昨天就聽說了小季同志在辦案過程中的精彩表現,巧妙利用美食和詐術,講證據也講感情,根據嫌疑人的特點量身訂制審問方法,效果很好!很有創意!”
被誇成這樣,季銀河神采飛揚的臉上也毫無羞赧。
她禮貌地淺淺鞠了一躬,大聲道:“謝謝饒局!”
在車志文的震驚中,會議室裡跟着響起一片稱贊之聲。
有兩個副局問:“小季,這些油印材料是你做的嗎?很簡潔鮮明,一目了然啊!”
“對。”季銀河認真回答,“流程圖也是我設計的,當然,沒有全隊同事認真破案,我也畫不出來。”
“可見我們警察隊伍很需要小季這樣的新鮮血液!”饒局邊點頭邊稱贊,“同志們,省廳現在很看重案後總結工作,預防類似案件的發生,既然我們有這樣的人才,就應該多給培養機會,助力他們成才!”
他敲了敲桌面,話風一轉,“小季啊,你把材料整理一下,和流程圖一起寄到省廳去!署你的名字,争取申報年底的獎項!”
會議室裡又響起一片竊竊私語,唐辭立刻朝她豎起一個大拇指。
季銀河有點受寵若驚,但是被大家這麼看着,隻好乖巧點頭應下。
等到會議結束,她才小步跟上走出會議室的饒局。
“您的意思是讓我申獎嗎?”小季同志指着自己,一臉不敢相信,“可我還是個實習警呢!”
“這有什麼!你也給我當過幾天秘書,我不向着你向着誰?”
饒局淡定地瞄去一眼,季銀河緩緩睜大眼,露出一種“我沒想走後門”的驚詫表情。
“——當然,刑偵工作關乎老百姓的安全,我們這個隊伍向來靠本事說話,誰有本事就提拔誰。”饒正好停下腳步,拍了拍對面比他還高的肩,“你唐隊也是一樣的情況,當年他經手第二個案件就表現出色,我立刻給他破格申請了個人三等功,要不他哪兒能這麼年輕幹上隊長?”
原來她不是個例,季銀河呼出口氣,“那就謝謝您了。”
回到辦公室,她推開窗吹了會風,然後回桌前坐下,猛灌一大口涼茶,精神抖擻地鋪開紙筆。
車志文又酸了兩句,季銀河權當聽不見,全身心地投入工作。
案件總結會的報告面向本院領導,她寫得比較規矩保守,但是眼下的材料卻以她個人名義上報給省廳,所以在其中夾雜一些她個人思考……應該也是可以的吧?
想到這兒,季銀河就翻了翻桌面上的幾本書,這都是她進隊第一天,從抽屜裡找出來的公安大教材和手冊;其中有一本提到了現在國外流行的側寫學科,根據案情給兇手做心理剖析,她覺得還挺有意思的,在這次審訊時能想出那幾個偏門方法,也受了點“側寫”的影響。
于是她花了一下午時間,洋洋灑灑寫了一大篇感想,一并塞進牛皮紙袋裡。
另一邊,手頭無事的小伍打開收音機,擰着調頻聽港台金曲。
他忽然“啊”的大叫一聲,一把跳到了椅子上,把整個辦公室的人都吓了一跳。
“怎麼了?”唐辭從内間沖出來,“有案子?”
“啊!不是……”小伍将廣播的聲音旋大了些,“我聽到了一條振奮人心的新聞!”
大家一臉懵,隻聽廣播裡,女主播铿锵有力的聲調傳了出來:
“——7月25日,花州警察成功抓捕作案50餘宗、槍殺18人、傷30人的張成團夥,這是今年我國破獲最大的暴力團夥,花州公安諸多部門的同志在破案過程中不辭辛勞,不畏艱險,有效地遏制了犯罪!”
“太厲害了!”小伍把掌心都拍紅了,“要是這輩子能上一次新聞,哪怕抓人時死了都值!”
想到兄弟單位的警察們在刑事一線完成了這麼重要的工作,大家都心潮澎湃,興奮不已。
連寡言的程漠都說了句,“選擇當刑警,就是為了親手抓到犯人的那一刻啊!”
“可拉倒吧!你們還是年輕!”車志文粗聲粗氣道,“人花州是大城市,江潭是不出名的小地方,新聞憑什麼報道我們?再說這樣的犯人肯定窮兇極惡,我沒什麼遠大志向,才不想參與抓捕呢,活着才是最金貴的!”
辦公室裡安靜了片刻,小伍被潑了冷水,激動的心嘩啦一聲成了碎片,隻好讪讪地關上收音機。
此時,季銀河卻騰地站起身。
車志文下意識往後縮了縮。
幹什麼?這伶牙俐齒的小姑娘要反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