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國萍就他*是個自私的白眼狼!”
啪的一聲,季銀河按下錄音機上的按鈕。
磁帶停止旋轉,審訊室裡靜得隻能聽見幾聲低低的抽泣。
“你的侄子李堅已經招了,我們的技術人員也找到了那套絕緣設備,很快就會化驗出指紋。”季銀河聲音輕柔地說,“人證物證俱在,當然,你可以堅持不承認犯罪事實,但是老實交代的話,或許不會判得那麼重。”
坐在審訊椅上的李國萍面如金紙,捏着衣擺的手指止不住顫栗,本就憔悴的臉上挂着兩行清淚,看起來比廠志照片上的她老了十多歲。
“我……”她閉上眼,深深吸了口氣。
再睜開眼,那雙妩媚的眼睛裡多了一絲嘲諷。
“李堅說的沒錯,我就是自私。”李國萍啞着嗓子,苦笑着反問,“可是自私怎麼了?人活着不就是為了自己嗎?我辛苦大半輩子,憑什麼要為别人?”
“……”
程漠和季銀河都沒回答。
“你們知道嗎?我本來成績很好的,是因為我爸媽想讓我哥去念高中念大學,家裡供不起兩個大學生,這才讓我讀了中專,讓我早早頂崗進廠工作,住宿舍吃食堂,省下工資掙錢供我哥讀書!”
“哈哈哈!但是我哥自己不争氣,連高中的門邊都沒摸到!怪誰?難道怪我嗎?”
李國萍唇瓣劇烈抖動着,埋藏在心底的怨憤像毒汁一樣,從身體深處迸發出來。
“這些年,我什麼都沒從家裡得到過,是我自己不要命地努力工作,放棄婚姻,成天成夜地外出跑銷售,這才從小員工爬上總經理。”
“在外人面前我是受人尊敬的李總,可是背地裡,那一家子卻像吸血蟲一樣,成天找我要錢,還在職工面前說我不贍養父母不照顧家庭!”
“我給我哥兜底兜了一輩子!他結婚我包了八千塊紅包,他要裝電話,我又掏了五千初裝費!去年要給李堅在上海買房,我又出了整整四十萬!可癌症是治不好的,我就剩那點錢,難道還要跟着丢進無底洞嗎?”
她的臉煞白吓人,大口大口喘氣,胸膛劇烈起伏着。
“李國萍!
程漠皺起眉頭,想制止她繼續說這些家庭恩怨,季銀河卻悄悄擡手,拉了下他的袖子。
“讓她說,發洩出來後就會說正事了,而且犯罪動機也很重要,不是嗎?”
“……”
程漠頓了兩秒,收回目光點點頭。
“……要不是你們這些警察,我現在已經帶着錢離開江潭獲得自由了!”
李國萍咆哮了一聲,毫無生氣的臉上終于因激動而出現一絲血色。
“你們根本不明白,那個箱子對我而言意味着什麼!對,雖然它是贓款,但也是我活了幾十年第一回擁有的可以自己支配的錢,真真正正屬于我的财産!是我通往自由,離開那個吸血家庭的通行證!哈哈哈哈哈——”
她的神情放浪又古怪,笑聲在整個審訊室上方盤旋。
外面的車志文都被驚擾,忍不住進來查看情況,被剛從壓縮機廠趕回來的唐辭拉在門外。
良久之後,審訊室才重新安靜下來。
金屬手铐铛铛振響,李國萍擡起手腕,囫囵抹去挂在下巴上的淚珠。
“給。”季銀河遞了幾張衛生紙過去。
李國萍并沒有接,吸了吸鼻子,将臉轉到一邊。
季銀河将紙放在桌子上,輕輕歎了口氣,“李總,聽了你的遭遇,我覺得你真的很不容易。”
李國萍冷笑,“你懂什麼?”
“——我懂你為什麼要把那個行李箱扔進江裡。”季銀河冷靜溫柔的聲音響起,“我想,對于你來說,那些錢既是自由的通行證,也是你這輩子過上逍遙人生的希望吧?你不是害怕贓款被沒收,而是不想那個希望落入我們警察手中,被記者寫進報紙,成為别人飯後的談資……所以你甯願它沉入江底,對不對?”
李國萍被她的話擊中,渾身狠狠一顫。
“但是李總,不義之财就是不義之财。”
季銀河把張春波屍檢的照片重新遞到她眼前。
“那些錢沾上了血,就永遠不會真正屬于你,就算你真的離開江潭,遠走高飛,背負着這麼重的罪孽,我想你也未必能獲得想象中的自由和快樂。”
李國萍的表情就像被人扼住了喉嚨似的。
“如果張春波什麼都沒有看見就好了……”她勉強擠出了幾個字,拿起桌上的衛生紙,狠狠擦去淚水。
半晌後,李國萍垂下眼睫。
“——好,我交代。”
“其實也不複雜,到了我這個位置,想貪污方法太多了……我是通過虛開增值稅專用發票和運費發票報賬的方式,采用虛假退貨款等手段,從廠裡騙取了一些公款。”
“拿到錢後有些證據留不得,我趁深夜一把火燒了,被張春波發現,我害怕事情敗露,就想到了用高壓電電死他的方法,這樣神不知鬼不覺,也不會有人懷疑到我頭上。”
“李堅那段時間總來找我要錢,我就把改裝電路的方法教給他了……”
“再後來就是張洪波裝神弄鬼,搞什麼逍遙功……聽說他升仙時死了,廠裡來了很多警察,我覺得不對,就去了碼頭,躲在船上偷聽風聲,祈禱你們不會查到我頭上,結果還沒跑成,就被你們抓住了。”
她用一聲絕望的歎息,結束了對自己犯罪事實的陳述。
*
“做得不錯。”
審訊室外,唐辭向季銀河投去一個稱贊的眼神。
不得不承認,她在經手的第一起案件上,就展現出了極大的天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