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城市的另一端。
汽船突突碾過黢黑的江水,煙囪裡吐出灰白的煙,被風扯碎的夜從破敗的窗檐爬上來,照進小小的艙房。
穿真絲襯衣燙波浪卷發的女人睡在淩亂床鋪上,手邊汗顯BP機亮起,跳出幾個字——
“警察約王秘明日談話,速逃。”
女人猛地驚醒,沖到甲闆上,推搡着打瞌睡的人。
“師傅!師傅!”她從包裡拿出厚厚一疊錢,“我要離開江潭,今晚能走不?”
師傅為難地看她一眼。
“李經理,我做生意的,怎麼會跟錢過不去?可現在市裡出了命案,警察查得緊,再說黑燈瞎火的往哪兒去啊!明兒天亮了我再出去看看情況,下午走,行不?”
女人一咬牙,從脖頸上摘下一條大金鍊子。
“中午走,求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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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近六點,天蒙蒙亮,市公安局裡還沉在寂靜的黎明中。
忽然呲啦一聲,三号審訊室的鐵門從内推開。
唐辭從暗地裡走出來,對着走廊外淡薄的晨光伸了個懶腰。
一整夜過去,他眼圈烏黑,下巴上長了層青蒿蒿的胡子。
程漠跟在他身後,同樣神情憔悴。
“唐隊,接下來怎麼辦?”他聲音沙啞,揉着眼眶,“好話歹話都說過了,這老劉怎麼軟硬不吃啊!要不咱們學學香江電影,上點手段,刑訊逼供吧?”
唐辭抻了下脖子,“想被開除就直說。”
程漠默了默,“好不容易逮着一個嫌疑人,就這麼放回去,太可惜了。”
唐辭盯着走廊外淡藍的天空,輕輕歎了口氣。
審訊室裡還關着他們昨天抓住的嫌疑人老劉,目前他除了告知自己在冷飲廠當會計外,餘下一概說不知道。
他不承認自己給張洪波送過幹冰,對于昨天出現在壓縮機廠和季銀河發現的鋼罐,隻說是“路過”和“巧合”。
唐辭拿工作威脅他,他也不怕。“反正我過幾天就退休,兒子在南方做生意,不差錢!你們盡管讓冷飲廠開除我!”
這麼下去不是個事,如果再問不出有用的信息,連一隊今天的調查方向和排查工作都沒法布置。
唐辭愁容滿面,在公安大院裡坐了會,抽支煙,然後進衛生間擰開龍頭,鞠水撲在臉上。
外面卻傳出了說話聲。
季銀河背着包,俏皮短發被晨風吹得一揚一揚的,正在和程漠說話。
看見唐辭走出來,神清氣爽地打了個招呼。
“早啊唐隊!”
“早。”唐辭看了眼手表,“才七點,你怎麼來這麼早?”
季銀河沒法坦白講,昨晚她聽了老季給的線索,激動地淩晨三點就醒了,恨不得天一亮就去查壓縮機廠的公賬。
但是公安辦事有既定流程,她不能貿然行動,必須先想辦法提示唐辭,找到相關線索,有了許可,才能正大光明地查賬。
再加上她沒了山地車,為了趕第一班公交,連飯都沒來得及吃,這麼一來二去,比上班時間早到了整整一個小時。
結果人一進市局,就聽程漠說他們一整晚都沒問出個子醜寅卯來!
小季警察敷衍兩句早來的原因,腳尖在地上點了點,小心翼翼地問:“要不,我來試試?”
唐辭和程漠對視了一眼。
按照資曆來說,季銀河剛畢業一個多月,還沒有經受過專門的審訊培訓。
但是她加入一隊才一天,就已經為案件偵破找出好幾個突破口,說不定真有什麼新花招。
“行,你試試。”唐辭松口,“我和程漠陪你一起進去。”
季銀河把審訊室鐵門一推,拉開審訊椅,施施然坐下。
“早上好!”她元氣十足地笑了聲,“昨晚睡得好嗎?”
頂着烏青眼圈的老劉:“……”
“我前天晚上在這待過,其實還不錯,隻要你把腰往下出溜一點,睡起來就沒那麼酸……”
老劉茫然兩秒,不過肚子裡立刻響起一串巨大的腸鳴。
“還沒吃早飯呐?”季銀河同情地看着他,“這會兒有點早,食堂還得過二十分鐘開門,包子你想吃素餡還是肉餡還是豆沙?豆漿是鹹口的,放榨菜油條,你吃得慣嗎?”
老劉臉上閃過一絲嫌棄,頗有志氣地擺手,“不用!”
程漠用氣聲問唐辭,“小季怎麼一直跟他拉家常?這行不行啊?”
唐辭給他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季銀河觀察着老劉的表情,心中有了成算。
她随口問了兩句他愛吃什麼樣的飯菜,忽然把話鋒一轉,“您這口味可不像江潭本地的,是哪裡人來着?”
老劉大概也覺得不是什麼值得隐瞞的事,就回答:“祖籍柳江。”
“難怪!”季銀河點點頭,“那行,我們食堂要開門了,我先去吃一口。”
說完她便起身離開審訊室。
唐辭和程漠一頭霧水地跟了出去。
“有辦法了,不過我得先離開一會。”季銀河走出辦公樓,“我自行車丢了,這個點又是公交車早高峰,誰能把車借我騎一圈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