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床不舒服，硬，躺着後背疼，原來的病床也這樣嗎？他怎麼記不清？消毒水味會不會太刺鼻？窗台爬過一隻迷路的蜘蛛，黑色的拇指蓋大，為什麼消毒水毒不死這玩意？難道基因突變了？窗外飛過一隻鳥？是真的嗎？确定不是仿生機器或者外星人的監控？牆上很長一條裂紋？後面是不是異次元空間啊？漫畫裡都那麼畫。

這個世界會不會太荒謬……

交警又說了幾句他也沒聽見，頭暈腦脹地發呆。不知多久，陽光漸漸泛黃，他肚子叫喚了，終于深深憋了一口氣，“啊！！！！”猛吼出來，吼得缺氧到眩暈。

護士姐姐推門進來讓他别發瘋，他對着漂亮姐姐慘烈地笑着點頭。眼見小姐姐被吓得臉色蒼白丢下他逃跑，他才又想起來他殼子不對。話說鐵男是個誰啊？

三井壽悄悄推開房門，很好，此時走廊沒人。他要去看看他自己先，剛才瞄到，臉上都沒什麼血色，真心疼。唉，這麼看自己好奇怪。

他走到病房門口又改了主意，轉身往醫生辦公室去。事有緩急，自己丢不了，看時間醫生要下班了。

按照醫生的說法，兩人一起被路人送進醫院，當時都昏迷着。三井同學因為口袋裡有野口綜合醫院的病曆，所以很快聯系到家人。而他這個殼子，交警在機車行李箱找到了駕照，但沒有聯系人所以不知要通知誰。幸好人都沒大礙。

看來是車禍無疑，可為什麼自己醒在另一個人身體裡？“隻有我們倆嗎？”他問，很緊張，“沒再牽連别的傷者？”得到了否定的答案後他又問：“那他為什麼不醒？”

三井壽心說可别是腦子撞壞了，或者自己這個殼子的所謂靈魂已經挂了？所以才沒在自己的肉身裡醒來？那他倒是沒意見，問題是自己要怎麼回去，“那他到底，哦，”他忽然想到不對，指着自己“我撞得怎麼樣？嚴重嗎？”

醫生笑道：“你這不是挺好，頭暈惡心有嗎？”

三井壽搖頭。

醫生打開觀片燈，給他指黑色膠片上一圈圈他看不懂的照片，“沒問題的。不戴頭盔從機車上撞飛出去隻是輕微腦震蕩，你真是走了大運。”

“真沒有别的問題？”三井壽不死心。

醫生不解，打量着他，“你到底在擔心什麼？哦，你是不是擔心賠償啊。三井同學有健康保險，賠不了多少錢。”

三井心說誰擔心那個我擔心我回不去！但這事兒能跟醫生說嗎？他會不會當自己瘋了呀！“嗯……請問，有沒有那麼一種腦震蕩反應……人會突然覺得自己……不是自己？”

“你說認知困難？可能會，通常不超過半小時。怎麼你覺得哪裡不清楚？”

“沒有，沒事了。”三井壽喪氣地想，說的根本不是一回事。

從醫生辦公室出來，三井壽還跟走在夢裡似的。耳朵裡一直有說不清的聲響，眼前的長走廊仿佛沒盡頭，光線暖意太勝，在電影裡似曾相識，那種常用于描述夢幻的、輕飄飄的、近在咫尺又觸不可及的、憑一己之力無法沖破甚至令人甘願沉淪下去的蒙版。

他不知自己怎麼走到病房的，他的身體睡着那間。心率檢測儀在床頭跳動着生命迹象，可床鋪上的人木偶般安靜，真實得虛假。

那是他。

十五歲的他，在追光裡長大的他，向往夢之彼岸的他，未及揮灑汗水先遇見傷病的他，緊閉雙目睫毛輕抖的他，讓他心疼不已的他。

雖然他一直知道自己很優秀，但從外界視角用這樣特别的方式看自己，才發現自己比原以為的更可愛。這完美的眉眼、完美的鼻梁、完美的臉頰弧度，如夜空的明星。

“我該說你還是說我呀。我就随便想想，沒真換的意思。”三井壽憐惜地拿指尖輕輕觸碰自己蒼白而圓潤的、嫩得跟剝開殼雞蛋似的臉頰，跟他此時粗糙黝黑的指頭對比鮮明。他都怕把自己碰疼了。

疼？三井壽忽然想起他是碰了頭才睡的，而現在這殼子也碰了頭。也許在自己身邊再撞一下就回去了？

“就算回不去，試一下也不要緊。”他提了口氣鼓勵自己。事實上他的确抱着巨大的希望，覺得自己的判斷一定沒錯！他盯着牆壁心說，一定可以！

嘭一聲。

“疼！”三井壽抱着腦袋嘶嘶哈哈地揉。這也太疼了，真不講理，明明撞的是别人，疼的卻是自己。他正糾結還要不要再試一次，耳邊幽幽響起自己的聲線：“把我腦袋撞壞了麻煩的可是你。”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