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晨光初綻,夜裡積蓄的雨滴從檐角滴落,在青石闆上濺起細小的水花,如同迸起的珠玉。
阮梨邁到妝奁前,銅鏡中映出頸側一抹紅痕,她指尖微頓,眼睫閃了閃,才取了脂粉輕輕遮掩。
原以為,自己昨晚迎接的會是狂風驟雨,如同紙窗外的景象,一片淋漓,但意外的,傅蘭蘅的吻格外缱绻,不似第一晚那樣霸道急切,動作也輕拿輕放,像風吹皺一池春水。
“過幾日便是中秋,按往年的規矩,宮中要大擺宴席。”一旁的傅蘭蘅已穿戴整齊,玄色錦袍襯得肩線格外挺拔。
言畢,他将一枚羊脂玉牌放在妝台上:“按正妃的規制,重裁一身衣裳吧。”
從前在阮府,金銀細軟若是花在明面上,指不定會被阮蘇蘇母女怎麼惦記,因此阮梨那些衣裳确實稱得上小家碧玉。
平日也就算了,宮宴當非同一般。
玉牌觸手生溫,雕了個“錦”字,是京中為貴人裁衣的錦繡坊專供,除了皇室,以阮家的門第,平日也難得一件。
阮梨的手指在玉牌上摩挲了兩下,終究還是收進了袖中,她擡眸望向銅鏡,恰好對上傅蘭蘅沉靜的目光。
傅蘭蘅見她遲疑,眉梢微挑:“怎麼?”
“沒什麼,”阮梨垂下眼睫,“我剛入府便如此鋪張,不會誤了殿下的正事嗎?”
傅蘭蘅眸光微動,忽然伸手擡起她的下巴:“阮梨。”
他喚她全名,四目相對間,氣息傾吐:“你現在是本王的王妃。”
窗前飄落的葉兒打着旋,在曦光下似乎都慢了幾分。
摩挲着她下巴的那隻手溫熱,觸感清晰,阮梨隐隐嗅到他廣袖間的沉水香,确實令人心中不自覺安定下來。
她在心裡自動把傅蘭蘅的話補全,你是本王的王妃,什麼都當用最好的。
“不然讓曲江陪你去?”
傅蘭蘅松開手,阮梨這才回神:“不必麻煩曲大人,霜霜陪着我就好。”
“那就有什麼喜歡的,挑什麼便是,不用拘束。”他口吻輕描淡寫,如同随意在山水畫上添了筆,不管撥亂了哪一弦,轉身便走了。
阮梨望着他離去的背影,半晌才輕輕吐出一口氣。
這就是有人撐腰的感覺嗎?
狐假虎威,似乎确實不錯。
用過了早膳,天光如洗,阮梨換上一襲藕荷色襦裙,帶着霜霜往府門走去。
剛邁出王府的門檻,便聽到一道有些嬌氣的呼聲:“阿姐!”
阮蘇蘇一襲鵝黃衣裙站在府門外,身姿嬌俏,鬓間蝶簪随着動作顫動翻舞,一見阮梨出來,便立刻揚起笑臉迎上前,隻怕是早就候在這裡了。
但王府畢竟不是尋常地方,沒有通傳,她即便是王妃胞妹也得候着。
“阿姐這是要出門?”今兒真是太陽從西邊起,阮蘇蘇竟還有心甘情願稱呼她阿姐這一天。
隻是“居心不良”四個字似乎就寫在額頭上,阮梨腳步不停,徑直走向早已備好的馬車:“有事不如直說。”
阮蘇蘇被這冷淡态度噎住,放在從前哪有阮梨同她大聲小氣的時候,心底難免忿忿難平,但很快想起什麼般,又堆起笑容:“阿姐,從前是蘇蘇不懂事,昨日過後有心悔改,你不要對我這麼冷淡嘛。”
霜霜一隻手扶着阮梨,偷偷瞪了阮蘇蘇一眼,瓦聲瓦氣将她擠到旁邊:“勞煩阮二小姐讓讓,王妃要上馬車了。”
阮梨擡步上了馬車,回首才想起阮蘇蘇般,峨眉輕挑:“二妹,不論在家中親疏遠近,如今你在外,都應當稱我一聲三王妃殿下,省得讓外人瞧去,以為是我們阮府沒有規矩。”
素手落下,馬車蜀緞的簾子垂落,自然也遮住了阮蘇蘇的視線。
她在原地跺着腳,陰翳地盯着離去的馬車。
“她這是還不死心,還惦記着三殿下呢。”霜霜小聲嘟囔。
“随她吧。”阮梨支起手肘,作勢又要補眠。
霜霜看着阮梨眼底的烏青,就知她昨夜又是沒睡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