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部侍郎?”傅世康疑惑地撇起嘴來,又側頭問,“二哥識得嗎?”
“識得。”二皇子傅永耐人尋味的目光,似有似無在她身上掠過後,才道,“免禮。無需拘束,既是人齊了,那便開宴吧。”
宴桌上已擺滿了山珍海味,桂花魚翅,燒鹿筋,琵琶大蝦……各式色香味俱全的菜肴着實吸人眼目,熱霧中湯汁的濃香跟着四散,引人垂涎。
阮梨本沒什麼胃口,轉眼又被勾得食欲大振,兀自多添了幾勺後,埋頭吃了起來。
好在膳廳很快傳來了交談的話語聲,不再是靜谧無聲得隻能聽見碟筷相磕。
她也漸漸舒了口氣,心無旁骛吃了起來。
人前她必須裝作不認識傅蘭蘅,但就坐在身旁之人,餘光總難免會觸到他修長又骨節分明的手指,握筷十分随意,吃了幾口後就擱置了下來。
吃這麼少?
阮梨又低頭看碗中堆起的小山,沉默了會,秉着莫要浪費糧食的美德,打算埋頭接着吃。
隻是沒等她動筷,宴桌上蓦地響起了盛文東的聲音:“早就聽聞二殿下氣質卓絕的盛名,今日一見果不其然。還得多謝二殿下賞識,将那價值連城的金絲軟甲贈了我。”
金絲軟甲。
光聽名字就知是貴重之物。
阮梨微不可聞的輕扯了下嘴角,明着謝,暗着炫,這小心思昭然若揭的,生怕人不知一樣。
“左丞相當年在京中可謂是才華蓋世,培養出來的兒子也膽識過人。”傅永這話調子平平,不像在誇人,倒像是在念诏書,“在蛇林數你取蛇最多,本王向來賞罰分明,自然要賞的。隻是本王最愛惜膽識過人者,沒能親眼瞧見盛公子骁勇之姿,還是覺得有些可惜。”
阮梨聞言擡眼的刹那,瞥見傅蘭蘅也往前傾了下身子。
膳廳依舊熱鬧,唯有此桌鴉雀無聲。
盛文東也愣了愣,經身旁之人扯袖提醒,才反應過來回話:“那不知微臣做什麼,能替二殿下分憂。”
“簡單。”他似乎就等着這句話,揚手拍了兩下掌,“呈上來。”
侍女呈上之物,是碗蛇湯。
聽聞,盛文東不僅取蛇最多,還斬殺了那兒的小蛇王。
而傅永,竟将死掉的小蛇王熬成湯,要贈與盛文東。
“二殿下。”盛文東臉上的谄媚快要挂不住,硬生生又擠出了一抹笑意,“這,這是何意?”
“傳聞烹煮後便無毒了,盛公子可敢一試?”
盛文東臉上血色褪盡,嗫嚅半晌才開口:“二殿下,我……”
傅永斂去笑意,眸光霎時被陰冷覆滿,比那禁區裡的毒蛇透着的狠戾更甚。
完全就像是換了個人。
“你不敢?”他故作驚訝,居然偏頭問起傅世康來,“那你敢嗎?四弟。”
傅世康臉色算不少多好,但仿若是習慣了,皮笑肉不笑地點了下頭:“敢。”
傅永笑了下:“敢也不能給你,僅此一碗,是二哥賞給盛公子的。”
盛文東這下徹底吓蒙了。
适逢此時驚雷轟響,大風卷着冷意沖撞開窗,落地帷幔瞬時翻飛而起。屋外的急雨如碎玉聲,噼裡啪啦着散落滿地。
站在角落裡的侍女惶然跪下,磕着頭請罪:“是奴婢沒有關緊窗子,驚擾了各位殿下,還請殿下恕罪。”
宴桌上幾乎是瞬息萬變,前一秒還談笑風生的人,這一秒大氣也不敢喘。
那侍女還在不停磕頭求饒。
傅永不停轉着手中佛珠鍊,懶懶的靠在椅背上:“本王不是說了愛賞罰分明嗎?你既錯了,那這碗蛇湯,不如你去喂盛公子喝了。”
“奴婢不敢。”
“知道你不敢。”傅永似乎很喜歡欣賞衆人的神情,他掃過每個人的臉後,才緩緩道,“本王就将膽子借你,過來。”
阮梨不知不覺,捏得手心出了冷汗。
縱然她想起,毒蛇經高溫烹煮後大概率是不存在毒性了,但好像他們這個朝代的人,并不知情。
“坐着别動。”身旁華貴錦衣的男人忽然開口,聲音有些冷冽,“不要管他人的事。”
阮梨蠢蠢欲動的心,被澆了道水下來。
“三殿下。”她緩了緩,悄聲說,“這個奴婢左右都活不成。”
喂了,盛文東日後不會放過她。
不喂,眼前這個瘋子又哪會輕饒。
傅蘭蘅蹙起眉,側眸凝了她一眼。
熱霧熏久的緣故,她眼底濕漉漉像浸染了春水,在昏沉天光中卻亮如星子,趁亂間她直勾勾的回看他,抿起唇來:“若有人能出手幫她,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古道熱腸算不上,大善之人也算不上。
阮梨隻是無法親眼見到無辜之人枉死,而自己是那個冷眼旁觀者。
目光相接,傅蘭蘅率先挪開視線,伸手去端茶碗的間隙,身旁女子忽地站起了身子:“二殿下,我也有罪當罰,自願領了這碗蛇湯。”
傅蘭蘅那碗茶最終沒能端起,又将手臂慢慢放了下來。
他唇邊延出抹無可奈何的笑意,似是搖了搖頭,又似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