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心蘭被帶回移花宮時,仍然處在昏迷之中。
因此,她并不知曉,在此期間,邀月憐星二位宮主,連同那幾名奉命帶她回來的侍女,曾站在她昏睡的石床邊,盯着她的睡顔看了好半晌。
“怪不得,無缺會為她心痛。”
望着那張即便處于沉睡中也依舊難掩其明媚秀麗的容顔,良久之後,邀月宮主下了如此定論。
呵,也是。
若是沒有這樣一副傾國傾城的容色,怕是也入不了自小生活在女人堆裡的花無缺的眼。
隻不過,這樣切合實際的定論,反而令邀月愈加怒不可遏。
又是這樣!
又是這樣的狐媚子,隻憑借着一張臉,便将她多年來的努力毀于一旦!如今這個為色所迷的花無缺,與多年前的江楓,又有什麼區别?!
想到那個以死來懲罰她的狠心男人,邀月心中怒火更盛,一時甚至恨不得将床上的這個女子千刀萬剮。
可她到底身居高位多年,即便内心殺意不減,口中卻并未流露出多少淺顯惡意,隻是背對着衆人,面無表情地淡聲說道:“你們把她帶來,無缺知道嗎?”
山雨欲來,無人不懼。
為首的水奴此刻便是心下一凜,聞言微微上前一步,恭順回道:“星奴姐姐已經去通知了無缺公子。”
憐星與姐姐相伴多年,自然察覺得出邀月語氣中隐忍着的些許怒意,便問道:“姐姐,你打算怎麼辦?”
邀月淡淡吐出幾個字,說出來的話卻頗讓人心驚:“我要讓無缺,殺了她。”
憐星頓時語塞,内心不禁暗歎姐姐的冷血。
因着多年前的那個賭注,這些年來為了讓花無缺能輕易勝過另外那個素未謀面的同胞兄弟,姐妹倆對這個弟子的管束尤為上心。小到衣食住行,大到武功文采,樣樣不曾遺漏過。可以說,花無缺從小幾乎是由姐妹倆親自看到大的。且不說之于他父親江楓的愛屋及烏,便是多年來的親身教養與維護,也令憐星差不離将他視作自己的親子了。
那是由她親手帶大的孩子,她又如何會不清楚他的秉性?
因而才更加為難。
她知道,無缺一向執拗,倘若認定了一件事,即便是犧牲自己的性命,也要拼死維護。
如今姐姐竟要讓他親手殺了自己心愛的人,于情于理,無缺那孩子,怎麼可能下得了手?
于是,在殿内重新陷入一片死寂般的沉默之時,她心中一緊,下意識反問道:“如果他不肯呢?”
“那我就讓她,痛苦一百倍地死在他的面前。”不出所料,邀月的聲音很冷漠,冷漠到讓人心驚。不止如此,憐星等人還聽見她說,“我還要讓她,死得非常地美,令無缺的痛,無限地擴大。這樣,才能使斷愛絕情丹給他最大的痛苦,讓他一生一世,都不敢再愛上任何一個人!”
憐星心有不忍,試圖勸她留些餘地:“這又何必呢?”
邀月卻對她的心軟不以為意。
事實上,過去與現在的交織,無時無刻不讓她回想起江楓——那個風華絕代的,曾令她一見傾心的玉面劍客。亦是最終不管不顧地與她宮中的婢女私奔,狠狠打了她的臉,也辜負了她一片真心的男人。
江楓,江楓!自他死于她手的那一刻,她的心便也已經跟着死去了。這些年來,她邀月已經因為他與花月奴這對奸夫淫/婦的背叛,痛苦了整整十八年,幾近成為心魔。
如今更讓她知道,他的兒子竟然也重蹈了父親的覆轍,讓她失望。如此滔天大恨,邀月怎能不生怒?
正因此,她聲音冷然道:“這又怎樣?這隻不過,是把江楓十八年前給我的那份痛苦,還給了他的兒子。難道,我就應該承受這種痛苦嗎?!”
新仇舊恨一并浮上心頭,邀月已然克制不住心頭的熊熊怒火。說罷,不等憐星再說,她斜睨鐵心蘭一眼,便又轉過身去,輕拂衣袖,冷聲吩咐道:“影奴水奴,她中了‘萬花酥骨粉’,武功暫時全廢了,你們把她帶下去,給她精心地打扮,我要讓她看起來,是一生中最美的。”
影奴水奴不敢不從,忙齊聲道:“是。”
吩咐完之後,邀月心頭的那股邪火便散去了大半,轉而對憐星說了句:“妹妹,跟我走。”便先一步往外走去。
憐星的眉頭蹙得死緊,她多想趁姐姐不注意,悄悄吩咐旁的婢女去告訴無缺,讓他不要在這個時候回來。
可邀月又如何感知不到她的恻隐之心?她雖先行一步,可察覺到憐星未曾及時跟上時,便也停了下來。多年來的默契,緻使憐星無需擡頭也會知道,那兩道來自姐姐的冷然的目光,一直在冷冷盯着她,仿佛能穿透黑暗,勘破她内心深處的無盡煎熬。
所以,她不能那麼做……也不敢那麼做。
邀月,一向最恨旁人的背叛。
違者,隻有死路一條。
江楓夫婦,不就是最好的例子?
想起記憶中那道風度翩翩的白衣身影,憐星不由暗歎一聲,隻道是有心無力,愛莫能助。說到底,邀月多年來積威甚重,連她這個做師妹的都極怕她。
在她無比煎熬的這一刻,前方的邀月一直停留在原地,等待着她的抉擇。憐星與她對視時,隻看到她眼底無盡的冷漠,下意識便打了個寒顫。而後,在多年來的姐妹之情與剛剛才升起的微末憐憫之意的取舍間,毫無疑問,她終是屈服了。隻得在心底無奈地歎息一聲,提步随着姐姐一起走出門外。
也因此,直到最後,她也沒忍心看向床上那個猶在昏睡中,尚不知自己接下來命運的可憐女子。
——她已經可以預想到,這個姑娘将會迎來的結局。
以姐姐的雷霆手段,她的下場,無非是死,或是生不如死。
作為無缺的師父,她想救她一救;可作為邀月的妹妹,她也委實無法違抗姐姐的意願。
如此,隻能徒留一聲歎息。
就在憐星經曆過好一番天人交戰後,姐妹二人也已經走到了此行終點。
那是供奉着移花宮曆代宮主之牌位的祠堂。
到了那裡,姐妹二人一同跪下,望着眼前的一列列漆黑的牌位,一字一頓、異口同聲地誦念道:“今秉承先師訓令,凡有誘惑我移花宮中任何弟子對其萌生愛意之外人,不論男女,皆殺無赦!盼先師賜弟子無窮力量,好等邀月/憐星早日尋得六壬骰,得回嫁衣神功失落的最後一章,得成神功,令移花宮重新一統江湖,以慰諸位先師在天之靈!”
在兩人說到最後時,她們要等的人也已到來。一身白衣風塵仆仆的花無缺,就那樣靜默地站在二人身後不遠處,如同一道無聲的白影。等到兩位師父的聲音停下後,他才單膝跪下,低頭拱手道:“無缺叩見兩位師父。”
聽到他的聲音,背對着他的邀月憐星終于表情淡漠地起身,繼而轉身看向二人撫養了十八年的得意弟子。
眼前的花無缺,依然如先前離開移花宮時時那般,長身玉立,氣質斐然,世人見之無不驚而歎之。若是放在從前,看到他這副遺世獨立的模樣,二人隻會覺得驕傲。
可如今,面對這個清冷俊朗如往昔的白衣男子,姐妹二人為他自豪之餘,亦覺得失望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