迄今,瑤池雖然華美如舊,卻很少再有閑者為了一覽盛景而特意造訪。
多少落了些冷清。
不過眼下,挽生一道請帖廣招衆神莅臨,開辦流觞宴的瑤池仙境忽如一夜春風來,久旱逢甘霖般又複現了曾經生機熱鬧的盛況。
若溟沉默着跟在妘不見身後,仰頭便望見平日幾乎從不現身的青鸾盤旋于空,灑下缤紛花雨,飄飄然落在周身。
妘不見今日算得上盛裝出席,不再是千年如一日的素白,她罕見地穿了一身淺粉雲錦,七彩流光下波光粼粼,步履優雅從容,恍若彩蝶停于叢間,細碎曦光小心翼翼地落在粉嫩蝶翼上,生怕驚擾了這一道美景。
平日懶散的長發今日也難得盤起,梳着窈窕淩雲髻,木質發钗樸素,但襯上她一副好容顔,又别有一番韻味。
妘不見原想給若溟也打扮一番,奈何淨心神君被母親按在流雲閣中梳妝時,自始至終都闆着一副棺材臉,怎麼逗都面不改色,妘不見對着這張臉哭笑不得,比了好幾個顔色的鉛華和胭脂,竟都還不如若溟自己本身的膚色……
最終妘不見隻好在衣着上略做了些綴飾,比如現在若溟這一身繡了許多流雲金色暗紋的緞衣,領口處又添了幾串玉珠和流蘇,袖口上的紋路也經過精雕細琢,比往日精緻了不少。
若溟戴冠束發,卻沒梳得那麼一絲不苟,隻是有些随意地半束半披,額前碎發長了許多,被宛然撩起紮到耳後,側臉看着弧度溫柔,倒是掩去了不少鋒芒。
衆神各個華冠麗服,衣香鬓影。挽生和無聖二人一同立于主座旁,依次和受邀而來的諸神打着招呼。
妘不見領着若溟上前行禮,又見了姗姗來遲的祝渝,幾人便相繼落座。
若溟方才落座,就有一隻白絨絨的爪子推着兩杯瓊漿玉液,擺到了紫檀雲紋案幾上,朝前一看,是兩隻紅色眼珠的仙兔,小巧的身闆一塊兒拖着木盤,将茶點一一奉上。
妘不見坐在他身旁,眉眼溫和:“有什麼想吃的,可以同它們講,仙兔通靈性,聽得懂話。”
若溟剛想點頭示意,就被祝渝猛地一擠,後者目标明确,直奔妘不見而去,絲毫不把淨心神君放在眼裡,可謂無法無天。
“霜衍上仙怎麼半日不見,也沒記着想我啊?”若溟就這麼看着她登徒子似的湊到自己母親臉邊兒,一點都不知道避嫌,張口都是一腔調戲意味。
“良緣上仙還請注意點言行。“妘不見瞥她一眼,語氣仍舊溫吞着。
若溟不跟她計較,轉移了注意,想先喝口茶水。
結果,誰知這普普通通的琉璃盞也能慘遭強搶,被人先下手為強。
祝渝倒反天罡地把若溟那杯搶了過來,還一臉理所當然地舉杯和妘不見碰了碰。
“……”若溟活似被無賴訛上了的良家女兒,無助地看向妘不見。
奈何霜衍上仙也沒有多少對付無賴的經驗,隻是毫無威懾力地對祝渝下逐客令:“你的座位在那邊。”
“我一個人坐的那麼遠,未免寂寞。我看淨心神君喜靜,不如遷就一下?”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祝渝攤開手不打算裝了,這個無賴擺明了是不得逞不罷休。
妘不見糾結着看了一眼她原先的位置,倒也不算太遠,隻不過離領座都有些距離,周圍确實稍顯寂寞。
還沒等她開口問詢,若溟自己先開了口:“遷就不敢當,多謝良緣上仙惦記了。”
“這孩子怎麼還是那麼見外。”祝渝見他起身,笑意怎麼都藏不住。
妘不見瞧着若溟的背影,腳步輕盈,倒看不出有什麼委屈,卻還是不由得有些擔心。
“哎呀,那小子欠我一個人情,放心吧沒事的。”祝渝鸠占鵲巢地坐了下來,自顧自地又和她碰了個杯。
妘不見回過神,正對上她一臉得意洋洋,不禁嘴角一抽。
另一邊,靈卉神君和極聖神君一塊兒忙着接客,抽不出空照看盛千瀾,他便獨自一桌小酌着賞景,幾隻仙兔挂着金鈴铛在他桌前奔走忙碌,小短腿蹦跶來蹦跶去,瞧着機靈可愛。
盛千瀾閑的沒事,就忍不住無事生非,他招手引仙兔們過來,要的點心偏不一次性說完,非得叫它們一趟一趟地跑,兔子們被這厮呼來喝去,竟還保持着良好的耐心,既沒有撂擔子就走,也沒有把盤子扣到他頭上。
跑完第五趟後,任勞任怨的受氣包仙兔終于迎來了救星。
越過一群白鶴和滿池金蓮,盛千瀾依稀看見一道高挑身影,除了偏瘦些,也稱得上玉樹臨風、仙風道骨。
那身白金衣袍經過霜衍上仙改良,遠看着金貴了不少,饒有凡間富貴公子出席盛宴的風範。
分明知道若溟一貫不會穿這種華貴又顯擺的衣裳,但那人的身形又實在眼熟,上天不乏身材瘦削又高挑的神明,可那道身影偏偏就是讓他沒來由地熟悉。
他招呼仙兔的動作終于停了下來,臉上笑容也漸漸褪去,不自知地微微蹙眉,眯起眼仔細地往那道身影上瞧。
奈何離得有些遠,雲霧缭繞,茶煙氤氲,一片美景交織着,實在是看不清他的相貌。
忽然,那兩隻方才給他跑了五趟的仙兔正合力舉着一盤桂花糕和一根兔子形狀的糖畫從他跟前路過,朝着他正目不轉睛盯着的方向一蹦一跳地趕去。
“哎,且慢!”盛千瀾連忙出聲叫停它倆。
仙兔不明所以地回過頭,兩雙紅眼睛面面相觑,白胡須動了動,停下步子瞧他。
“這些東西,是對面那個公子要的嗎?”盛千瀾看着盤中精緻漂亮的糕點和做工細膩的糖畫,心中浮光掠影般閃過幾幀畫面。
仙兔齊齊點頭,頸上的金鈴铛輕輕作響。
清脆鈴聲落入耳中,仿佛鑰匙扣入鎖孔,“咔哒”一聲,幾幕隐晦的畫面終于成段地浮現。
——“别搶我的,要吃自己買。“
凡間集市做景,人來人往熱鬧非凡,若溟一臉認真嚴肅地護着手中糖畫。
“好好好,我不搶。你還喜歡什麼不?”
……
——“來這兒幹什麼?”場景變幻,花燈搖曳,兩人停在糕點鋪前,若溟正面無表情的看他。
“老闆,幫我拿點桂花糕,謝謝哈!”
……
——“謝謝。”
——“謝什麼?你就這麼點愛好了,難得在凡間偷閑,多吃點吧。”
……
忽然間,天際傳來清越鳳鳴,百鳥來朝,盤旋鳴唱。
七彩雲霞籠罩天際,衆神皆注目着主座上的靈卉神君和極聖神君緻辭,相互舉杯,觥籌交錯,氣氛其樂融融。
而盛千瀾身邊無人,自然就免去了那些客套環節。面前的仙兔已然蹦遠了。
鳳鳴和群鳥喚回了盛将軍漸飄漸遠的思緒,他回過神,再次擡眸望向對面的人,那些紛雜景物仿佛心有靈犀地一齊退讓,如同潮汐漲落,坦蕩地露出灘塗。
淨心神君清冷的容顔在他眼中清晰如洗,眉眼低垂,霁月清風。
一身華衣卻不浮誇,冰壺秋月,軒然霞舉。他隻消靜靜地坐在對岸,便自成風景。
盛千瀾愣了神,從未曾想,時隔多年,鬥轉星移,他欽慕的神明殿下,依舊一眼驚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