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簾被風鼓起,拍打窗棂哐哐作響,暴雨如注。
眼前人目色暗沉,無聲與他對峙,烏黑樹影抓了狂地搖擺,幾欲将鬼爪探入屋中,而其内二者皆是不為所動,凝視着對方僵持不下。
“若溟,松手。”盛千瀾語氣淡然,卻令他眼前人如墜冰窖。
若溟從未見過他這副漠不關心,嚴肅卻又那麼淡然的模樣,仿佛記憶中的那個人早已不複存在,隻是他遺留下的幻想。
“你為什麼會在這?”若溟不松,神色是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固執。
可盛千瀾不答。
淨心神君頭一次罔顧禮法,無理取鬧般地硬拽着他,讨要着一個沒頭沒尾,甚至事不關己的回答。
想留住這個人的私心瘋長,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可曾經一向待他好言好語的盛将軍,如今看他的神情裡,是與陌生人無異的疏離。
見對方糾纏不休,他竟利落地拔劍出鞘。
寒光落入若溟眼中,仿佛深深刺入心髒。
他下意識摸向腰間,卻發覺仙雲扇并不在身上。
——糟糕!
劍鋒逼近,刹那間,若溟被迫松手閃避,可身後就是床榻,一瞬之間他何來退路?
且不說他尚且練武不久,基本功都算不上紮實,就是如今身在凡間,力氣本身就遜了盛千瀾不少,叫他正面對抗這麼個身經百戰的武将,簡直跟尋死無異。
若溟避之不及,劍氣掃蕩,他臉上一陣生疼,堪堪向後倒去,栽進被褥間時,眨眼的功夫,鋒芒不偏不倚地抵在了他脖子上。
若是個尋常刺客,怕是他早已命喪九泉。
若溟不敢動彈地看向盛千瀾,後者面不改色,冷聲:“還請淨心神君自重,在下得罪了,您好好休息。”
話音落下,若溟側目卻看見這把劍身上刻着的二字:慕溟。
一道閃電驟然亮起,瘦金字體顯眼至極,一同映亮了若溟眼中倒映的雨景。
晶瑩剔透,盈盈欲滴。
“為什麼……”為什麼你對我,會變成這樣?
若溟幾次嘗試擡手,卻都無果,猶如千斤重擔在身,怎麼也使不上力。
話音顫如窗外搖曳枝影,搖搖欲墜。
盛千瀾收起慕溟劍,轉身離開。
若溟剛擺脫桎梏,又掙紮着想起身攔截,雙腿用力,突然膝蓋一陣鈍痛!
“咚”得一聲,若溟猛地從榻上摔下,膝蓋正正着地,磕了個結結實實。
窗外晌午的太陽熾烈滾燙,而方才夢醒的若溟卻是一身冷汗浸衫,心跳慌亂無序,仿佛還未适應一瞬間的抽離。
“殿下!你怎麼了?”這一下可把剛溜回客棧的若妘吓了一跳。
若溟一手扒上榻沿,咽下喉中餘留的酸澀,勉強支撐着借力起身。
眼前視線漸漸清晰,直到若妘一臉驚慌地踱步到跟前,大眼瞪小眼,幾乎要貼上來。
“殿下,你不會是……做噩夢了吧?”若妘沒大沒小地摸摸淨心神君的額頭,又覆上脈搏瞧了又瞧。
若溟用力揉了揉太陽穴,清醒片刻,将一堆亂七八糟的夢境先行抛之腦後。
意識漸漸回籠。
若溟回想起昨日若妘偷換茶水放倒自己,氣不打一處來。
——敢情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頭不僅有了大本事,還有臉皮回來。
若妘瞧着自家殿下眼神漸漸聚焦,剛松了口氣,就聽見若溟厲色道:“容你這般放肆,成何體統?!“
“昨日是我太過,殿下息怒……阿妘知錯了……”逃得過初一,逃不過十五,若妘心虛地低下頭,局促地掐着手指。
若溟并不吃她這套,袖袍一揮,将若妘收作仙雲扇,挂回腰間。
——罷了,回去再秋後算賬吧。
眼下終于是消停了。
若溟瞥了一眼案上書卷,一沓仍舊整整齊齊地堆疊在上,似乎并未有人動過。
榻上被褥應是被自己噩夢時的動作攪亂,就算夜半時真有人來,倒也看不出痕迹了。
再一望窗外晴空萬裡,豔陽高照,怎麼都不像有過雨水的樣子,夢裡光怪陸離的場景似乎怎麼都套不進現實。
當然,也包括那個隻在夢中還與自己糾纏的盛千瀾。
若溟坐到案前,垂眸思忖。
——情感難道不是自己的神禁、注定無法擁有的東西嗎?
可為什麼明明早已時隔多年,凡間都已滄海桑田時過境遷,奈何唯獨自己每每午夜夢回,過往重現,都無法自抑地心口沉痛呢?
——若說此非情,又該言何物?
書卷攤開,字迹比思念更輕易地坦露于光下。
似乎某些事物,越是禁忌,越令人躍躍欲試。明知不能深究,卻還忍不住窺探。
“盛千瀾……”若溟自顧咀嚼着朱砂墨迹,指腹摩挲過一行行内斂的詩詞。
最終停在末頁的四字——
何為情愛?
向内求無果,向外求無門。
再者,就算他大逆不道地去追尋求果,可若他所念之人真成了夢中那般模樣,自己又當如何……
……
凡間常有話本杜撰戲寫過上天的良辰美景和風月往事,揚言九重天上美人如雲,金碧輝煌,奇珍異寶數不勝數。
其中便有聞名遐迩的“瑤池仙境”,相傳此間祥雲缭繞,金光萬丈,彩雲鋪就着通天大道,金蓮綻放,流光溢彩,仙鶴起舞,美輪美奂。
凡間驕奢淫逸的王朝,競相效仿天庭的奢靡輝煌,卻始終不及上天美景的萬分之一。
所謂“瑤池”如今被劃分在挽生所管轄的仙境園地之内,雖為上天遠近聞名的盛景之地,但對于他們這些活了成千上萬年的神仙來說,再怎麼光鮮亮麗的美景,看得久了,也該褪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