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過街角,幾輛馬車穿行而過,微風拂面,若溟的長發輕揚,額前碎發飄蕩至眼前,有些擋了視線。盛千瀾回眸看他,順手想幫他撩過碎發,手伸至一半,卻忽然被他眼疾手快地扼在半空。
“别搶我的,要吃自己買。”
“……”
淨心神君的語氣絲毫不似玩笑,清風又起,長發又從他的眼前蕩到了别處,露出他淩厲的眉眼,深色的瞳中仿佛隐匿着一簇微光,無聲掃過盛千瀾的雙眸。
若不是他側着身一本正經地護着一串糖畫,盛千瀾怕是真會信他那麼一點。
“好好好,我不搶。你還喜歡什麼不?”盛千瀾挑眉一笑,故作自然地俯身湊近他。
若溟下意識地微微後仰,感覺到盛千瀾的鼻息似有若無地落在自己面頰,無形中好似被什麼燙了一下。
“不知道。”若溟确實不知道自己還喜歡什麼,就連他喜歡桂花糕和糖畫都不是自己發現的,從前,他在上天時,素來不曾知曉何為喜歡。
——無人問,亦無人知。
直到這個人理不直氣卻壯地站在他面前,笑着問他,你喜歡什麼?
可喜歡這個概念對他來說還是太遙遠了,僅僅在他的感知裡浮現出冰山一角,仍舊如隔雲霧,模糊不清。
“行吧。”盛千瀾笑笑,直起身就要繼續往前走。
若溟也沒怎麼在意,但下一秒,盛千瀾竟從容不迫,理所當然地牽起了他的手。
若溟心下一愣,另一隻手上捏着的糖畫差點應聲落地,他擡眼看向盛千瀾,卻發現他并未察覺什麼,一臉淡然地拉着他繼續往前走着。
好似這時若溟出聲說他就顯得很不合時宜。
周遭的琳琅滿目在身側一晃而過,人流絡繹不絕,熱鬧鼎沸,陌生而不一的容顔不斷地與他們擦肩而過,嘈雜的人聲不絕于耳,若溟置身其中,卻并不覺煩躁。
大概是因為盛千瀾這個更煩人心的在身邊吧,若溟如是想着。
“哎!二位且慢!”快行至一家酒肆前時,若溟忽然瞥見一位窩在角落的老先生,好巧不巧,那濃眉白發的老先生也瞧見了他,當即便開口叫住了他們。
老先生素衣着身,長裳随意地鋪在地上,鮮少打理的白發打了卷地覆在兩鬓,乍看過去有些蓬頭垢面的狼狽,總體形容算不上枯槁,卻也說不上豐滿,黝黑的皮膚滿布褶皺,混濁的眼中卻埋藏着某種無可言喻的深沉。
盛千瀾倏然停步,見若溟猶豫地看了看他,莫名其妙的興緻随即湧了上來,他嘴角一揚,滿面笑意地回道:“這位先生有事兒?”
老先生一颔首,就着沙啞的聲音道:“老夫初見二位公子,隻覺二位相貌驚豔,便頓生好奇,冒昧耽擱二位一時。”
“無妨,相逢即是緣,不知先生如何稱呼?”盛千瀾正好沒拿定主意上哪閑逛,便牽着若溟走近了幾步。
“老夫是給人算卦的,這片兒的客人啊,都叫我劉叔,至于大名嘛......”劉叔輕輕擺了擺手,“早不用咯。”
“哦?算卦,這可是門學問,劉叔既好奇我們,不如給我倆算上一卦?”盛千瀾含笑道。
“學問不敢當,不過公子有如此興緻,老夫也樂意之至。”劉叔從布兜裡撈出幾枚銅币,動作随意地往地上一抛。
縱使是看盡市井的盛将軍也不曾見過這等無異于胡來的算法,這要是正規人家請來算卦,此等态度,定然是要被人罵得狗血淋頭,追着巷子打也不為過。
那幾枚錢币應聲落地,骨碌骨碌轉了幾圈後才“啪”地一聲躺平。劉叔眯着眼,細細地挨個打量着,仿佛要從這幾枚鏽迹斑駁中看到那所謂莫測曲折的人生。
“恕老夫鬥膽問一句,二位公子,可是相好?”話雖如此,但劉叔問話的語氣愣是沒讓人聽出來哪有“鬥膽”。
若溟登時被這話噎了個啞口,喉中好似漫上一股溫燙,悄悄染紅了側頰。他想反駁卻又不知該如何道明,畢竟盛千瀾那隻該死的手還緊緊握着他不放。
盛千瀾倒是厚顔無恥地應得遊刃有餘:“劉叔當真算事如神,妙哉。”
若溟瞧着他的滿面春風,内心五味陳雜,還有種自己被聲名掃地了的惱怒。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若溟忍住了當即就擡手揍人的欲望。
聞言,劉叔濃眉一挑,似有些驚異,轉而又道:“二位的身世可不一般啊?”
這話更像是句陳述。
“在下隻是某位宮中貴人的親衛,豈敢妄自沾着聖光。”盛千瀾自然是不信凡間有人能算出神明,随意地搪塞了過去。
劉叔将信将疑地看看他,又看看卦象,胸口一沉:“好吧,那二位可有什麼想知道的嗎?”
“簡單,姻緣。”盛千瀾偏頭看了看若溟,狹長的眼中帶着調戲,刻意地撓着若溟的心緒。
“公子大可放心,你的眼前人,即是正緣了。”
“那财運如何?”
“不佳。”
“官運?”
“不順。”
“災禍?”
“待你而立之年,應當有一劫難。”
“……”盛千瀾不想再往下問了。
尋常人聽了這翻結果,臉色自然不會好到哪去。當然,盛将軍雖現為神明,但前身也是個凡人。
“這麼說來,我這是把所有的運氣都放在姻緣上了?”盛千瀾努力勉強地憋出一個笑容示人。
“亦可如此理解。”劉叔看了看若溟,眉眼略有舒展,“不過,公子身邊的這位,可就不大相同了。”
“此話怎講?”盛千瀾問。
“公子僅有姻緣上運勢極佳,可公子的這位正緣乃财運佳,官運順,學業成,如此獨得上天福澤的命數,實在是罕見,罕見啊!”劉叔講得激情,弓着的腰都直挺了起來。
若溟卻面無表情地咬着自己手裡的糖畫。
“但同公子一樣,待他而立之年也有一劫。”劉叔黑沉的眸子忽然轉向他。
隻聽若溟“卡蹦”一聲,不小心咬碎了半塊糖。
“老夫能算出的不多,講個大概,也就這些了。”劉叔一把擄過散了一地的銅币,捧在掌心數了又數,确認沒少一個子兒後才穩穩當當地重新裝回了布兜裡。
“那便多謝劉叔算的這一卦了,有勞。”盛千瀾掏出些碎銀遞給劉叔,卻被他推阻着拒絕了。
“老夫給二位算卦,先前便道了無需銀兩,這錢老夫收不得,收不得。”劉叔搖着頭,态度堅決。
盛千瀾沒轍,隻好把碎銀收了回去,衣袖一揮,道:“劉叔慷慨,在下就此謝過了。”
“不必不必,已是老夫耽擱二位了,二位且去罷。”劉叔縮着雙臂窩回了原位,做出一副目送他們二人離去的姿态。
盛千瀾颔首緻意,随後轉身帶着若溟走了。
全程都被動式地被牽着的若溟此時此刻才終于有了點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