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道小溪兩側弱柳扶風,宛然而立,如美人輕歌曼舞,撩撥着春風,帶着渾然天成的韻調。
白衣神明獨行其間,千萬紅楓遙遙相望,那道豔麗的背景與他冷淡的氣質截然相反,相襯時卻饒有一番風韻。
雖說已是走到了紅楓林的邊緣地段,但若溟可絲毫沒有要找良緣上仙的意思,他自顧自地沿着河道順流而下,步履依舊那樣從容不迫,好似什麼都不甚在意,萬物于他而言,皆是入眼不入心。
上天的春風溫潤輕柔,悠哉悠哉的同時,若溟不免地擔心起良緣上仙在那林裡有所感知,不請自來,後果就是被她一頓調侃地不得安甯。
想起在凡間時妘不見大婚的那一夜,若溟還心有餘悸。
别看祝渝平日裡玩世不恭沒心沒肺的樣子,但動起真格來,他還當真不是對手。若溟若有所思地往側邊挪了幾步,往那方向瞧了瞧,并無異樣,這才繼續往前邁步。
上天季節的變化并不像凡間那樣明顯,四季如春,溫和明朗。
窈窕枝條在流水的兩岸落下稀疏陰影,一束夾在枝隙間的晨陽打亮了若溟眼前的那株楊柳,紛飛的盈絮閃着光點,暖意席卷的熒幕之後,墨藍衣袍的少年惬意地倚在柳旁,微風輕拂,茸茸垂柳與他柔和的長發一齊飄動。
盛千瀾眼中的光點好似在瞳中流轉一圈,最後靈巧地落在了若溟身上。
這個人明明在凡間就當上了将軍,早該褪去了那些毫無用處的少年稚氣,可當他身處此處時,就如同鍍了層柔光,從裡到外切切實實地融合情景,應景地沁出了那些平日不知掩藏在何處的溫柔氣質。
饒是淨心神君對天上的仙境美景早已熟視無睹,頃刻卻也為此駐足了一瞬。
倘若這是幅畫卷,若溟大概能賞上好久,奈何這畫卷上的主角生性好動,一說話就能毀了整場氛圍。若溟好不容易升起的興緻,當即被不留情面地一盆水澆滅。
“想不到淨心神君也有這等閑情雅緻啊。”盛千瀾俊秀的面容迎着光,嘴角咧開一個好看的弧度,畫面美得有多攝人心魂,語氣就欠得有多招人心煩。
淨心神君哪裡有什麼閑情雅緻,若不是文淵上仙心血來潮,從在課上同他談經論道,直扯到了天涯海角,風花雪月,還在他面前大肆誇贊了一番上天美景,非要他來此處領略一番春江水暖,自領自悟這不可言傳的世間情懷,他怎麼可能來祝渝的領地邊上閑步。
“……”若溟無語,趁着自己的忍耐值沒到達頂峰,轉身就要逃離現場。
“來都來了,不如賞個臉容我随君同行?”盛千瀾不緊不慢地向他走去,和着滿目的柔光,若溟竟覺出幾分缱绻的浪漫。
“你為什麼會在這?”若溟難得沒有招來祝渝,喜得清靜,沒想到走兩步又遇着了盛千瀾,敢情這換湯不換藥,還變本加厲了。
“閑來無事,就來碰碰運氣,沒想到真的邂逅佳人了。”盛千瀾又擺出了那副若溟百看百厭的痞樣,這回還得寸進尺地上前牽了他的手。
“你……”若溟有一瞬間甚至覺得他跟文淵上仙是串通一氣了,但這股無名火還沒來得及竄起來,就被一陣溫熱的觸感撲滅了。
盛千瀾的掌心覆在他的手背,從身後擁住了他,發絲間還蕩漾着淺淺清香,如雨後桃花般清冽,細絲似的纏繞在他心間。
“若溟,你喜歡凡間嗎?”這問話很突然,若溟卻聽出盛千瀾的語氣少有地認真。
他在私底下很少這般認真地喚他名字,這種感覺仿佛隐匿着某種情愫,隻能在不為人知的地方暗自萌芽,悄無聲息地掠走那人的心緒。
“喜歡吧。”若溟怔愣一瞬,胸口好像被什麼東西噎了一下,嗓音有些不可察覺的沙啞。
“既然喜歡,那我帶你逃一回學,再去凡間玩玩如何?”沒等若溟同意,他便就自作主張地拽着他的手腕飛奔了起來。
盛千瀾在聽了那聲喜歡後,就沒想過給他留拒絕的餘地。
除開一本正經辦神務時對凡間的略知一二,若溟還真的沒有專程為了去遊玩下一回凡。一是他不會妘不見的入凡陣法,二是無人作陪了無興緻,他若隻身前去,凡間好像并沒有他的容身之所。
憶起曦月國民間的十裡燈火,花好月圓,他仿佛一盞不慎飄泊遠去的孔明燈,隻是遙遙地望着那片歌舞升平,置身邊緣,孤獨地明亮着,高高在上,難以企及。
這是神明所造就的人間,卻尋不到神明的一席之地。
直到微涼的手心觸及一道溫熱,擅自膽大包天地握住了他的手。
刹那間,初雪降,百花殘,目之所及的蕭條與冰冷中,他竟覺出了絕無僅有的暖意。
可孤高的神明早就被那經年風霜湮沒,若溟斷然甩開了他的手,卻又在下一刻追悔莫及。
許是氣候太冷,若溟留戀起了那陣溫暖,本不該有的想法瘋狂在心底滋生,冷漠的冰雪開始融化了。
——他會離我而去嗎?
你看啊,是他先避開了那道陽光,無理取鬧地躲進罅隙,将那人的好意拒之門外,他那麼不知好歹,那個人還會為他執着嗎?
風雪太涼了,氅衣擋不住蝕骨寒意,漸漸僵住的心緒對陽光失去了憧憬。
可又在此時,光窮追不舍地闖入罅隙,意料之外地驚豔了暗無天日的陰影。
“别擔心,我還在。”
字字清晰,話音明朗,恍若敲在若溟心頭,空靈的音感卻給予了他心之所向的真實感。
若溟回頭看去,執傘的少年依舊笑得燦若暖陽,茸茸的光芒勝過天上繁星。
隻一眼,他再沒後悔自己轉過了身,所幸,他尚未錯過那道光。
而此時上天的風溫暖和煦,這裡沒有嚴寒,沒有風雪,暖陽不是奢侈品,若溟卻也沒再甩開那人的手。他分不清方才的場景是法陣所緻,還是私心作祟,此時隻餘一個想法在腦海盤旋。
——你會一直在的,對吧?
不論滄海桑田,風雲變幻。
他參不透何為情愛,卻想和他長相厮守。
他看着眼前人意氣風發的背影,飒沓身姿穿過柳絮紛揚,風攜萬縷金光從兩側斜過,柔情潋滟,風光無限。
天光浸染眼眸,薄唇輕啟,他好似真的問出了口。
不知是不是若溟的錯覺,那正牽着他的手,好似無意中緊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