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退朝後,衆多文臣三五結對地從殿上拾級而下,近日來的事宜頗多,都在暗戳戳地議論着什麼。
“常叔,那個妘若溟是何人?竟如此了得?”一位年紀較輕,與衆多老臣格格不入的文臣三步并兩步地追上另一位德高望重的老文臣。
“他是何人我不知,英雄不問出處。不過,說到此人,唉……未曾想時隔多年,到了今朝還能在這處境裡再出一位連中三元者,想必定是學識過人,出類拔萃。”老文臣拍了拍他的肩膀,兜着他一同往下走去。
“我聽聞他相貌極好,這又連中三元,如此風光,前途無量啊。”他湊近老文臣耳邊津津樂道着,好奇心是藏都藏不住。
“明日宮中宴席自會有其一席之地,百聞不如一見,不必心急。”老文臣猜出了這小子的心思,老文臣心裡啼笑皆非,面對着他輕輕一句就打發了過去。
“這次的宮宴如此盛大,陛下可是花了好些心思呢。不過陛下日理萬機,勞苦功高,犒勞一下也未嘗不可,那咱就盡沾了福分咯。”他邊笑邊蹦哒着,險些還在台階上崴了腳,卻仍然和老文臣有說有笑地一路向前。
陽光落在長長的紅墊上,衆多臣子的影子慢悠悠地蜿蜒而下。
如此的惬意融洽卻不知還能走過幾輪春秋,步過多少遠阻。
日薄西山,又是一日晚風涼,萍州往返燕都的車馬在路上走走停停,斜側的影子被拉得很長。
一路上車夫和随從幾乎無話,老老實實地恪守護送之職。
自從那位神秘的“盛公子”之名傳入天子耳目,朝中可謂是掀起了不小的暗潮,曦月帝多疑,當即就下了令派人以天子名義強行接駕,活要見人死要見屍的架勢明裡暗裡地藏在那些佩刀侍衛的鞘中。
十萬火急的架勢直把還在知州府上與王二河把酒言歡的盛千瀾不由分說地“請”了上車。
遠在邊陲的萍州知州府上也是難得地“熱鬧”了一回……
方才酒過三巡,王二河的臉紅得似那城邊烤羊鋪裡的熟肉,府邸上沒有雅樂美姬,幾個滿臉褶子的大老爺們湊成一堆,也能興緻勃勃地談天說地。
誰曾想這氣氛正濃,院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步聲。
坐在角落百無聊賴挑着果盤的祝渝倏而警惕地一頓。
看起來年久失修的知州府大門被猛地推開,一隊身着飛魚服的錦衣衛魚貫而入,為首的男人神情冷峻,腰間長刀惹眼,他犀利目光地沖着府上一掃,不少佝偻着腰背的下人們紛紛作鳥獸散。
此人一身肅殺之氣,舉止間不難看出軍人的利落果斷——正是當朝天子近臣,錦衣衛千戶林旭。
“林……林大人,這是何意啊?”王二河雖是喝的上頭,但理智尚存,看清了來者連忙放下瓷杯。
奈林旭目中無人,示出“如朕親臨”的特賜金牌,周圍下人見狀紛紛拎起衣擺下跪。
“奉聖上口谕,請那位重金相助萍州的盛公子即刻前往燕都面聖。”他擲地有聲,一眼在這群老大粗裡頭注意到了眉清目秀的盛千瀾,眼中閃過一絲怪異。
王二河聞言直接看向從容淡定的盛千瀾,卻見他隻是不鹹不淡地雙眉一挑:“來得倒是挺早。”
林旭蓦地皺眉,看向這個相貌惹眼的藍衣男子,天子腳下,竟有人如此不知天高地厚,還未待他出言訓斥。
——“您要找之人正是在下,鄙人盛慕溟,拜見大人。”盛千瀾像是想起什麼似的,又端回了恭恭敬敬的架子。
這位“盛公子”與料想中的模樣實在大相徑庭,林旭立在原地愣了愣,轉而又嚴肅道:“時間緊迫,還請公子立即與我等啟程。”
“敢問大人,在下可否再帶一人同行?”盛千瀾轉而看向角落裡靜靜觀戲的祝渝。
良緣上仙百無聊賴地又往嘴裡塞了一顆葡萄,酸得溢出幾點眼淚,她一擡眼,就對上了一群大男人一言難盡的目光。
祝渝:“……”
“這好歹是燕都的宮車,怎麼還能颠成這樣?”祝渝揉着被颠地發疼的太陽穴,靠在窗邊不住地抱怨起來,倒像個總愛挑挑揀揀的千金大小姐。
“您是沒坐過更颠的呢。”盛千瀾替她掀開簾子透氣,有風從窗子灌進來,說不上冷,隻把轎内的沉悶一掃而空。
“我平日能在天上待着,還有霜衍上仙作陪,何苦下凡來找罪受?”祝渝淺淺地瞪了他一眼,要不是這位盛将軍和她們家小神明合夥闖了禍,她很有可能這輩子都和凡間的這些車水馬龍八竿子打不着。
“罪過啊——”盛千瀾笑歎一句,往後一仰,枕在軟墊上,潇灑地眺望着窗外的夕陽景。
祝渝沒接他話,頭疼之餘,也隻是随意地瞥了一眼他。
盛千瀾的長發束得幹淨利落,神情放松下來時,卻總顯出一股恣意的慵懶,隻是微阖眼眸,就似要洩露出春光來。
他生了一副撩人且自知的樣貌,叫人一眼看去就覺不出正經,偏偏盛将軍的行為舉止也十分配合地玩世不恭毫無正形,更是坐實了他在别人眼中的第一印象。
祝渝目光微滞,總覺得這副樣貌令她莫名熟悉。
盛千瀾忽而垂眸思忖,羽睫輕掃一道細微的弧線,張揚又魅人的那種俊朗頓時轉剛為柔,如細雪吻在青瓦,溫涼輕薄。
他挽起袖子,看着百無聊賴,若無其事。
奈又有誰人知曉,這張花花公子的皮囊下,私藏的是何種情深與執着。
“盛公子,今兒天色有些晚了,離燕都還有段距離,林大人先尋了間客棧歇腳,明日一早再走。”外頭的仆役沖着裡面喊道。
“行,有勞了!”盛千瀾回道。
一行人就此停下了趕路,停于一家客棧先住了下來。
客棧的老闆一見是宮裡來的人,二話不說就給他們開了上等房,伺候地小心翼翼,面面俱到。
誰知這還不夠,熱情似火的老闆還隔三差五地使喚人給他們遞湯送水,生怕旁人不知道這兒來了不少貴客似的。
最終,盛千瀾秉持着低調的态度硬是讓老闆憋住了氣,讓他不必刻意如此,那些端茶送水的下人們這才消停了下來。
“這兒已經是到頤許了吧?”祝渝扒着窗戶往外瞧着,遠處的燈火連成一片,江面上漁火點點,時聚時散。
“嗯。”盛千瀾走到幾前百無聊賴地坐下來,看着祝渝高挑的背影,靜靜喝了幾口茶,“曦月帝此番特召我進宮面聖,想必是要搞清我的身世,幸好啊我清清白白,不然被分了派别,在朝裡都混不過一話。”
“宮裡頭處處有坑,雖然我們死不了,但凡間靈力受限,萬一吃點皮肉之苦那也是夠喝一壺的,謹慎些總好。”祝渝轉過頭,紅袖一甩,桌上的一盞小茶便行雲流水地飄至她身邊,“還有,這客棧又不是隻剩一間屋子了,為何非要讓我屈尊同你将就?”
說着,她無語地撇了撇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