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後,二試的名單也由官府貼出,三試,也便是最高一級的殿試,緊随而至。
不可思議的是,這兩回篩選下來,那一張張微黃的名單上,無論名次前後,都還是有着那位姚公子的尊姓大名。
像一隻扒着鳳尾搖搖欲墜卻又沒法輕易而舉甩掉的小雞仔,可見這人并非是個徹頭徹尾纨绔繡花枕,而是真有點本事在,但不多。
若溟默默地掃過這一張張名單,幾個熟悉的名字從眼前掠過,隻是位置多多少少有些變動,然而,那個穩打不動的狀元位,一直都是他妘若溟。
但幾年以來,科舉已經近幾屆都沒有出過連中三元的人了,今朝突然有這麼一個陌生的名字不打招呼便橫空出世,如今已是連中二元,難免遭人非議。
奈樹大招風,這也是招來麻煩的禍根。
這三試,也稱殿試,由皇帝親自主持考試,當然,考場也就随之定在了皇宮裡。
既然能入宮,若溟的首項任務就已算完成了大半,以前幾輪應試下來的經驗,殿試于他而言并無大礙,無需太過上心。
接下來,就得開始盤算如何為國建言獻策取得功勞了。
奈何單純的小神明在天上待久了,總是容易忽略凡間的種種事宜,就比如朝廷也并非幹淨之地,明裡暗裡總會藏有那麼一些劣迹斑斑的污垢,悄悄地盯着所有人的一舉一動,他的一切動作,都會得到除皇帝以外各種各樣未知的回應。
這幾日曦月的天氣在那場雨後忽而轉涼,人們紛紛開始添衣加被,晚風裹挾着暮色黃昏無聲而至。
若溟披上了那件妘不見給他的白氅,圍繞着脖子一圈的絨毛仍舊像小時候一樣,裹得他總有些癢,卻又暖得恰到好處,不讓他覺到這凡間的寒涼。
天色很暗,但頤許的大街小巷依然燈火通明,炊煙袅袅,幾盞橙紅豔亮的孔明燈一搖一擺地升上夜幕,與那零零碎碎的星光争豔。
若溟走在石闆路上,偶有孩童嬉戲而過,三三兩兩追逐着打鬧,路過橋邊,背影溫婉的姑娘兜着竹籃,靜靜地賞着滿池花燈,燈光從橋頭延伸到街邊,連着一大片燈紅酒綠,在這尋不着安靜的一隅。
戲班子最喜這樣的鬧市,簡易地搭起個台子,便就地唱起曲兒來,少頃,台下就有了衆人圍觀喝彩。
所有的商鋪的小二都在忙裡忙外,街頭一家酒肆裡觥籌交錯,幾個壯漢圍在一桌,喝得滿面紅光,不亦樂乎。
……
若溟一身素衣冷冷淡淡地從中穿行而過,仿佛與這世間格格不入,
可他莫名覺得,曾幾何時,他似乎也融入過這一片人間煙火中,隻是現下之時,那個執他之手,共步其間的人,不在身側。
月色慘淡,愁雲不散,素衣被所有的煙火彩光隔絕在外,若溟這才覺得,那個安靜的一隅其實一直都在。
隻是,能将它劃破的人正缺了席,還尚且下落不明。
明月高懸,嵌在烏黑的枝丫間,樹影稀疏,偶有飛鳥嘶啞着鳴叫。
進入宮中不過幾日的舞女們大多入睡,少有還醒着的,也都隻是在榻上輾轉。
妘不見扶着窗框,望着院外的一地清光。
高門朱牆,冰冷銅環,妘不見的眸中隻映着那道月色,潔淨得仿佛周身所有的事物都不在她眼中。
“凡間總是這樣,能讓任何身在其間的人,飽嘗這世間的冷暖。”那年初春的江畔,柳絮紛飛,天光明媚,妘不見牽着若溟的手,緩步沿岸前行。
“那我呢?”若溟聞言,看向妘不見柔美的笑顔,簡單地一問。
淡淡的話音落下,妘不見卻怔了一瞬。
——我呢?我身在其中,我也可以感受這些人間冷暖嗎?
心緒無意識地漾開漣漪,年少的小神明望着滿江春水,半晌也未曾得到母親的回應。
以情感為禁令者,去面對這世間的風情千萬,會是何種感受呢?
大概是不得其解,亦或是空白一片吧……
妘不見掩藏起那絲還未來得及蔓延泛濫的心酸,溫熱的手掌握緊了若溟纖細的小手,似有若無地在他指間摩挲着。
若溟沒有再開口,視線悄然從溶溶江水上收了回來。
他似乎是在母親的神情中看懂了些什麼。
于是,他不再無望地向往那一江的春和景明。
自此,那些花團錦簇,春風曉月,都與高高在上的淨心神君再無瓜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