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好像停止了，時間拉得好長。
她的腦子一片空白，不知怎麼，想到了與九号的初見。
那是個很漂亮的成年女性，五官明豔，皮膚白皙中透着健康的紅暈。是跟四号母女倆那不見天日的慘白不一樣的存在。
她唯一算是見過的相似女性，是在把母親帶回家的那個男人家裡。衆星捧月，嬌憨美麗，如一朵孱弱的栀子花，她稍微一用力，就會死去。
四号能看見，還是因為每次母親被男人帶走，就會被男人打得重傷，她是去接她的時候偶然一次才見到的。
之後某天，四号悄悄問過重傷迷糊的母親，她嗫嚅着說，那是男人的女兒。
女兒……
一個在其他女性身上作威作福的男人，嬌養他自己的女兒？多可笑啊……
之後，随着四号長大，她也站在了母親同樣的位置。十二歲，還不及大災變前定罪的年紀，就開始被一群男性估量着□□官和子宮，随時準備變成下一個不知誰的母親。
而那些嬌小姐啊，遠遠的指指點點着她們，好像她們是不知廉恥的母狗似的。
四号暗自哼笑。
我們不是不知廉恥啊，我們隻是想活着，這隻不過是讨食罷了。
哪天不爽了，就像四号逃跑這天做的一樣，咬開身上男性的喉管，看着他猙獰的眼神慢慢灰暗。
原是……會死的啊……
“哈哈哈、哈哈哈……”四号尖利的大笑回蕩在地下的走廊裡，許多大笑也回蕩着。她打開門，許多女性也打開門。
她們相視一笑，對着活着走出來的男性一擁而上，生生用指甲撕扯着他們，直至死亡。
九号，就處于其中。她下手最狠，臉上全部濺滿了鮮血，眼神中染上了跟四号她們相似的恨意。
之後，就是逃亡。
許多女性或被抓回去，或死于半路。到最後，居然隻有九号跟她跑出基地的範圍。
四号當時腦子裡什麼都沒有想，隻想全力往前。但九号不知道是腦子秀逗了還是突然進水了，竟然以身為餌引開了大部分追兵。
至死，四号都不知道她怎麼想的。
一個小女孩，難道放跑她，她以後能幹掉全部基地，改變女性的現狀嗎？！做什麼白日夢呢？！
四号掉落的瞬間，腦子裡的回憶千回百轉，想到媽媽，想到九号，想到那些死于半路的女性沾血向前伸直的手指……
但最終，她疲憊的閉上了眼。
活着，有點艱難啊……
*
“小千！起！來！了！”一個白胡子老頭一把撞開王千棱的房門，滾圓的身子風風火火的闖入，長長的白胡子不科學的翹得老高了，眼神怒視着她。
王千棱眼皮耷拉着半睜開眼，在一片迷蒙的模糊中精準認出了來人。
王千棱：“哈啊——晏夫子，早啊……”
有氣無力的話剛說完，王千棱的眼皮又打算閉上了。
但晏夫子這個老頭可不會像武娘一樣慣着她，他飄着自己透明的身軀，使勁對着閉眼的王千棱猛吹冷氣。
“噫——？”成功喚醒了王千棱的神智，打了個大噴嚏。
王千棱睜開眼，無神的死魚眼移向晏夫子，“老頭，早上脾氣這麼爆，怎麼？總算有哪位師父受不住你的唠叨，套你麻袋了？”
“少來！才沒有！你個不孝徒！”老頭重聲反駁，手指抖着直指王千棱，“你别想我告訴你，你想找的那本書在那裡！”說着，晏夫子的手下意識的指向了一個方向。
王千棱耷拉着眼皮，眨了眨，轉身就往那邊走去，“謝了，老頭。”
“啊！！”晏夫子尖叫，猛拍自己不聽話的那隻手。
王千棱當沒聽見，走到木質書架邊，手指一本本的劃過書脊，找着那本書。托書架上書少了很多的緣故，王千棱很快手指一頓，找到了書本。
她抽出書，小心的翻開紙頁。在充盈鼻尖的一股陳舊木質香中，她靜下心開始看起來。
良久，等她再擡眼時，對上了一雙盈盈水眸。
“小千~有沒有好好練武啊？”婦人雲鬓插珠钗，指點丹染紅，一身飄逸的裙裝，展露出鎖骨處的白皙柔美。
王千棱眼睛下意識的眯起，中性清朗的嗓音中含着一抹甜意，“武娘~”
“欸！好久不見了，我們小千有沒有乖乖的啊？”武娘心滿意足，伸出手，唐裝長袖滑落下去，白皙的皓腕露出，她做出拍了拍王千棱頭頂的動作。
王千棱也受用的勾起唇角，“小千有很乖的天天練習拳腳功夫的哦~”
這邊師徒和樂融融，那邊的晏夫子攥着胡子的手都快揪秃了，“雙标！太雙标了！我難道不是她師父嗎？！怎麼一直作弄我啊？！”
空中突兀出現一隻白色的觸角，安慰的拍了拍晏夫子的肩膀。在這個老頭的眼淚花花中，轉而直往王千棱的方向而去。
“白世！你是來敷衍一下老夫的嗎？！”晏夫子暴怒跳腳。
但已經沒人在意他了，這隻白色的觸角在武娘不舍了然的視線下，點在王千棱的臉頰上。
斷斷續續的，她腦子裡響起了一陣轟鳴人聲。
“小、千……你、要走、了嗎？”
王千棱面色平靜，點點頭，說，“是要走了，所以沉睡的各位師父就麻煩你跟他們說一聲了，白世。”
白世：“好、我、會說的，你、要小心。”
王千棱唇角一勾，眼神裡水波浮動，笑眯眯的說，“好，我會小心的，不會悄無聲息的死掉的。”
一天後，王千棱把自己這些年養長的頭發用石刀東一刀，西一刀的割成了一頭雜草，留了蓋過眼睛的劉海。她再随手往地上抓了幾把泥巴，往臉上一抹，穿上一身灰撲撲的補丁衣服，一個現在的底層男性就這麼火熱出爐了。
托小時候的營養缺失，武娘這些年補充的營養也沒有讓她長成健康女性，反而是個子在瘦削中不斷升高，直達一米七以上。
她邁步走出百世圖書館，回頭暗含着些許不舍的看了一眼那些書架，轉身堅決走出了這個大災變前遺留的古建築。
遠遠的，王千棱在門口不遠處看見了一群身影模糊透明的人影，其中就有晏夫子和武娘。
她無聲跪下，他們無聲的接受。幾個響頭，告别了王千棱自十二歲到現在以來的傾囊相授。
“師父們，小千走了……”
轉身，纖細的背影已經走出了好遠。
她提着一杆簡陋的石尖槍，背着一個破布小包，遠遠的，去赴她自己的抉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