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再也不會變成人類形态出來的瓶子。

面對可能會遭遇的處境，薇尼拉甚至不抱期待，這個剛被抓走過的備選聖女打算一個人去，完全沒有依靠同伴的意思。

呵，這怎麼行。這麼好的機會，如果真的有亡靈出來。

愛德琳沒什麼表情，她的臉永遠是柔和的：“不可以，薇尼拉，我們會跟你過去。”

愛德琳看看芙倫：“你一定會去，是不是？”

“丢下我看家，想都别想。”芙倫有點惡意地笑了。

維很高興：“那你答應了！”

“是的，但……人多，隻有我一個恐怕不行。”愛德琳看向莎莎，“……莎莎，你那邊，不，你有打算和我一起去嗎？”

莎莎這次沒有同意，也許……面對愛德琳還是讓她感到艱難。

莎莎低着頭：“我不過去了。我給你問問瑪利亞，你需要人手，我可以說動她跟你去，我留下繼續探聽消息。這樣吧，你們決定明天出發的時間地點，明天瑪利亞會在那等你們。”

愛德琳也不能對此說什麼：“……好。”

“那，決定啦！我來寫出發時間和地點。”維當場拿出小本子和筆，寫好後撕下給愛德琳和莎莎，“費用我這邊……”

愛德琳打斷搖頭：“不必了，我們有一些事要處理，不如說是搭你們的順風車。”一旦簽訂協議就會變成正式工作，很麻煩。不行。

莎莎也說：“瑪利亞會理解的，我們不能把上次……的事就這放麼放着不管，她不會收取費用。”

維更高興了，紅着臉小聲念，“所以，所以這是約會！”

愛德琳：“……”裝作沒聽見。

薇尼拉非常小心地詢問維：“請問……你的母親，是不是曾是王國法師團首席法師，第三領地的領主貝斯特拉女士？”

維回答平和：“是的。但是在過去，現在第三領地由我的姑媽克裡西姆掌管。”

薇尼拉局促不安：“那個，那個，過去的事我們很抱歉，因為王的主和政策，加上那個時候我們以為貝斯特拉女士的兩位孩子下落不明……”

“嗯，沒關系的。這些年我聽過很多類似的話，”維甚至沒有歎氣，她看看真的很緊張的薇尼拉，靜靜微笑：“請放心，第二聖女閣下，我無意向外透露你的身份，以目前我的立場來看不惹麻煩是最佳選擇，不論你是否回歸，我不會讓消息從我這裡走漏。”

“……謝謝。”薇尼拉原本不安的目光落在地上，輕聲說。

夕陽在交談中徹底落下，沙灘上陷入漆黑。

“那，那我先走了，明天見！”維起身告辭。

“我也要趕快回去。”莎莎也準備離開。

“嗯。慢走。”愛德琳站着對兩人揮手。

兩道身影消失在夜幕中。

薇尼拉輕輕拽拽愛德琳衣袖：“是不是，是不是給你添麻煩了？”

“沒關系，”愛德琳說，“而且……你讓我有點意外。”她以為薇尼拉至少要過段時間才能恢複過來。

“因為……因為是聖女的工作。但我不想回去，所以隻能偷偷過去，如果路上買票時被認出來，就沒辦法回來了……”

“嗯。我理解。”

“滿意了？”芙倫湊到愛德琳身邊笑嘻嘻問，“以前你可不會這麼給自己找事，上次如果不是那幫雜碎占了我們的基地，你也不會搬家，結果你那個情人……”

“芙倫。”愛德琳靜靜凝視芙倫，

“你在故意惹怒我。”

芙倫被看着，撇撇嘴，“我這是想和你說，沒準遺迹就是過去那些基地。”

“我知道。”愛德琳沉聲，“以防萬一，去看看吧。”哪怕隻有一丁點線索，或者什麼都沒有。她不會任由自己錯過。

芙倫跑開，跑到她的煙花旁邊：“随你～現在礙事的人剩下一個，我們來點煙花吧！說真的，這比上個時代我們能找到的材料充足多了，會是很不錯的引爆。”

夜晚的海比白天甯靜，但也波濤洶湧。

很多很多年前，愛德琳看過比這更深更寬廣的海。

“嗯。”

芙倫歡呼着點燃引線，跑到愛德琳身邊。

數道火光沿着海面飛躍，在海上綻放，點亮一片又一片海面。

大海表面相繼亮起，亮起。

複而黯淡。

光會亮，也會消失。

就像……那些。

她的舊日時光。

愛德琳拿出一個小瓶子。芙倫把煙花棒伸到她面前，極其好心地遞給薇尼拉一支。

那個瓶子。

瓶中，水手服少女在夜空下放煙花。

時間在這一刻定格，映照着瓶外星空下跳躍的煙花，好像，小小的火光，從過去，點燃到現在。

“……她是誰？”芙倫問。

“天水。”愛德琳靜靜說，“在你和海布被封印後，遇見的一個孩子。”

“孩子。”芙倫嗤笑，“你這個孩子得加引号，那時怎麼會有新的小孩誕生。”

“……嗯。”

愛德琳卻沒有說再多。

芙倫也不問，拍拍手，“煙花放完了。我們回去？”

“好。”

不管是桌椅還是傘，等會都會有租賃的店家來收。

三人慢悠悠往回走。

芙倫抱着那束花。

薇尼拉走在後面。不說話，隻是跟在後面。

夜路好像不是那麼長。就這樣慢慢走，

也到了家。

房子裡點亮燈火，光芒是夜裡最震蕩人心的點綴。

門前燈下，芙倫抱着花打量，燈光投落她的影子，在院中甬道上拉得很長，

“這些花還有根，我能幫你種在院子裡。”

愛德琳笑了笑，她想起上個時代芙倫負責在基地裡研究農作物，“好，就窗下吧。”

于是，窗下點起蠟燭，愛德琳靠在窗邊，向外看芙倫揮舞鏟子挖土。

芙倫……可說相當熟練。

把薇尼拉看得吃驚，她看看兩人，不太确定這能不能……問。

芙倫倒是不介意，邊刨土邊說，“上個時代我可是種了幾百年菜，你要是種地幾百年，也會變成這樣。”

薇尼拉有些受寵若驚，問：“你……你不是一個巫師？”

“那當然了。我是個化學家，兼職做巫師而已。”芙倫一點不在乎蹭到自己手上的土，開始處理花的根，

“實際上，散布瘟疫才是我擅長的事，研究農作物和肥料也是。”

薇尼拉的吃驚已經表露出一切，芙倫目的達成，同時不忘嘲諷愛德琳。

“我是個化學家，偶爾當巫師。整個科技時代，我都在給你研究那該死的農作物培育和種植，還有那些化肥。愛德琳，你真該對我說聲謝謝，多虧了我，我們在那樣小的地方蝸居幾百年，除了人肉還有蔬菜可以選擇。”

愛德琳笑：“芙倫，在我想提起那些事前，你最好不要開口。”說着，她想到什麼，于是問，

“剛剛我被人送花，你看得很開心？”

“一般般。”芙倫想也沒想回答，“黛約過去送你的花比這多多了。”

“你不奇怪怎麼會發生這種事？”反倒是愛德琳自己納悶。

“我都見過你被人求婚，這有什麼可大驚小怪。不過，她真膚淺。如果她知道你過去殺死過神，真不知道……”處理花莖的芙倫忽然擡頭，眯起眼睛，

“她還敢不敢和你約會。”說完，芙倫心情頗好地大笑，細緻認真把花種進土裡。

于是愛德琳知道，芙倫不喜歡維。或者幹脆說讨厭。但愛德琳不知道為什麼。

“為什麼？”她這麼問。

即便沒有任何前因後果，芙倫也知道愛德琳想問什麼：“花是無罪的，我喜歡花。”

咔！

鏟子在土中戳到硬東西。

“石頭……？”芙倫又往下挖了挖，她發現那個東西有些長，鏟子往旁邊偏離挖不到，所以……又長又細？

“喂愛德琳，你院子下面有東西。”

愛德琳瞥一眼窗下，沉思起來，不确定地說：“應該是骨頭。”

芙倫把那個東西從土中徹底挖出來，真的是一截骨頭，看着像大腿骨，而且比較新鮮，還沒有開始腐爛，說明是近十幾年埋下，不禁奇怪：“你又不種菜，要肥料做什麼？别說你主動殺人，我知道你懶得找别人麻煩。”

愛德琳回憶不久前的事，一群黑袍人形象浮現腦海，“這片土地上任統治者據說和地下勢力勾結，幫派猖獗過一陣子，二三百年吧，後來這任統治者上位開始整治，命令各個領地貴族征召執法者，到現在有十幾年，執法者就是這樣來的，一開始主招法師，最近才改招普通人。幫派麼……主要是巫師和武鬥狂。家家戶戶要交保護費。說起來我除掉過不少上門收保護費的，太久遠的爛光了，最近的還存着。雖然房子有障眼法，不會太引人注意，但對挨家挨戶上門不起作用。”

“啧。”聽愛德琳說完，芙倫露出嫌惡，掏出個瓶子澆在骨頭上，骨頭化作一灘水溶解，正好做肥料，“區區幾個巫師打手，你還交保護費？”

“是啊，隻要交錢能免去麻煩。不過叫着小姐讓我們去屋裡坐坐這種，還是殺掉更好。但這個時代殺完不能光明正大擺在架子上曬幹，抛到大海又麻煩……”

芙倫不滿大呼：“所以你就埋自己房子底下？！愛德琳，你又不是食人族，勤快點好不好！你變得比科技時代更懶了！”

“……”愛德琳看着芙倫圍繞房子灑藥水，語氣淡淡，“我又沒什麼好辦法，入鄉随俗。”

薇尼拉真的做到了。愛德琳和芙倫說話，她就站在一旁，擦擦桌子，為兩人泡杯茶。其實……她覺得這樣很好。聽愛德琳談起過去，那些她不知道的，愛德琳的過去。

感覺非常好。

芙倫圍繞房子一周，确定所有地方都灑滿藥水才重新回來蹲下，但嘴上忍不住抱怨：“要不是科技時代一來，殺人機器比人還多，食人族都餓死了，你嬌氣地說我不要吃人，逼着我研究化肥種菜……”芙倫小小聲嘀咕，“你真嬌氣哦。真不知道這些年沒人幫你打掃，你是怎麼走過來。”

愛德琳靜靜注視芙倫，培土時低眉順目的少女也像某種花，伴随風起搖曳：“嗯，我逼你的。人太髒，不合胃口。還有，打掃我也會做，隻是有别人做就不想動手。”

火光被風吹動，芙倫種好所有的花，從身上掏出比剛剛更精緻的小瓶子，得意洋洋搖晃：“你看，當初你封印我那樣急，化肥都還沒來得及扔掉。等着瞧好了，這些花絕對會活得很好。”

愛德琳伸出手，“起來吧，芙倫。去洗澡。”

芙倫去洗澡了。

愛德琳和薇尼拉在桌邊喝茶。

薇尼拉隻敢盯住自己面前那一小塊桌面看，“抱，抱歉，我是不是打擾你們……”

這兩人之間用默契也不足以形容，就像是……知曉彼此的一切。

“沒有。”愛德琳說，“你别這麼想。我們是仇人，嗯……最好的仇人。她知道我，我也知道她。她隻是在伺機報複我罷了。”

“那，那為什麼？”薇尼拉更不解了，怎麼會有人允許仇人無時無刻不在自己面前？

“如果她不在我眼前，會做更多不利于我的壞事，與其那樣，還不如盯着她。”愛德琳慢慢解釋。

所以……陶瓷之國崩落後，那場與神的戰争後。她拉着芙倫，帶着海布，三人一起走向下個時代。

“會不會……會不會累？”薇尼拉問。

“還好。”愛德琳目光落在茶杯裡，茶葉在杯中沉浮，她的影子也在，“我想，還好。”

因為，這是個延續幾千年的習慣。

除了海布，芙倫是陪伴愛德琳最久的人。

她有什麼……不能習慣呢？

夜晚在芙倫洗完澡後結束。

薇尼拉和兩人道了晚安，走回到專門為她收拾出的客房去。

曾經，也有人在這個房間休息。

躺着好一會。

芙倫問，

“另一個吹風機是誰的？”

“她叫蘭米司，曾經是這片土地的女王。”

芙倫想到那個小瓶子，“精靈？”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