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字之差,差之千裡。救災?怎麼救?此時不當是該思慮如何安置難民嗎?
戚國,甚至更早的時候,人們隻有災後如何挽回損失的想法,如何在災難之後活下來,如何防止下一次災害來臨,修建堤壩這樣的措施,而因為消息閉塞,也隻能做這樣的措施。
但既然紀邀在,就不能看這樣的災難擴大。
“此番地動聲勢浩大,必然不會就這樣完結,定會再發。”
“七殿下何以見得?”
“兒臣鬥膽直言,父皇的罪己诏,不過是安撫臣民之心,實質上無任何意義,地動乃是天災,與天家如何并無關聯,諸位都是才高八鬥之士,定然不會同無知市井一般盲目指責。”
這話把人的後路堵死了,要是反駁,那豈非自己就是潑皮無賴市井小民嗎?一時間無人言語。
“若等臣民自行災後重建,那必然會是諸位大人所說的景象,災民很快就會湧入戚城,到時候人人自危。”
“那以七殿下的意思是?”
“赈災隻能緩解一時,盡快重建才是上策。”
“此事,當地官府也不是吃白飯的,他們自然會做。”
“自然?”紀邀橫眉冷對那個出聲的大臣,“世間萬物從來都是必然,若等自然,那大人家的米糧都要被災民搬空了,不知大人可聽說過,人食人的人傳聞?唐川人口衆多,若不能妥善安置,必起暴亂。”
多數大臣知道七皇子此言,并非在危言聳聽,若不妥善處理,完全是有很大幾率會發生的。
紀邀面向戚帝:“官府及災民自行重建,談何容易,更何況,其中還要冒着餘震之危險,若無統一引導,必釀大禍,因此兒臣鬥膽,請父皇給各地方藩王降旨,征調部隊,以抗重災!”
軍隊集合去救災?
“我大戚軍隊是打仗的!怎能去救災呢?”有人反駁道,不少人贊同這一看法。
紀邀開口,擲地有聲:“此言差矣,軍隊非我大戚之軍隊,而是國民百姓之軍隊,大人可去軍中一問:多少将士從軍,是為國,又有多少将士從軍,是為家?人皆言有國方有家,但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一唐川不安,何以安大戚?”
一時間議論之聲四起,沸沸揚揚。
紀邀說得沒錯,一唐川不安,何以安大戚。他之前從未這樣想過,身居高位多年,被權位蒙蔽了雙眼,如今看得還不如個十八歲的少年清晰,這才是當真應該寫罪己诏的。
戚帝出聲喝止:“好了,都給朕停下。”他心中有了數。
“福壽,拟旨!紀邀率皇城守軍五萬,攜糧草衣物等即刻出發前往唐川,龐德随行,所有将士赈災期間悉數聽紀邀指揮,另下旨,以最快速度令東成王,淮南王,鎮西王,北戰王等,各抽調三萬軍隊即刻前往唐川,一并聽紀邀命令,務必将此事兩月之内遏制住!”
兩月之後,便是新年,定不能容再有這番景象。
“謝父皇成全!”
這一切,都是紀邀力排衆議争來的。
幾個皇子剛到,聽到的便是這個消息。
紀遠冷笑,赈災?這下都不用我除掉你,跋山涉水,條件險惡,你不是想在父皇面前表現嗎,你死在那兒才好。
紀沖憂心忡忡,但始終沒敢提出要一起去,大皇子妃若是知道免不了又是哭天抹淚地說他置自己與危險之地,不顧及他們母子之類。
八皇子紀恙仍舊是那麼一步三咳的模樣,也沒作表态,反倒是出人意料,紀迎跟他說了句:“七弟好膽識,為兄自愧不如。”
這倒是讓紀邀覺得,紀迎此人,極為真實,不敢去就是不敢去,就算不如也能一樣灑脫,不像旁人,畏首畏尾還要含沙射影。
“陛下!就這樣将大批部隊交由七皇子指揮了?這是否有些……”過于大膽了?
戚帝一拍桌案,滿堂皆驚,開口近乎歇斯底裡地斥責:“朕将自己的兒子都置身險地!若非你們不中用!朕何至于此!如今還大言不慚,你們可配!”
被罵的大臣跪在地上不住顫抖,衆人皆是不敢出聲,是啊,人家把自己兒子都放在那兒了,人家還沒說什麼,你們有本事就自請讓自己兒子去啊,憑什麼指手畫腳的?
還是紀邀開口破了這絲寂靜:“父皇放心,兒臣在此立下軍令狀,随行将士,兒臣必定好生帶回來,若不幸有人因此犧牲,兒臣出私庫,好生将養其親眷。後年今日,兒臣必将令唐川自産自足,無一災民,若不能做到,自廢庶民。”對不住了行哥,我又給你挖坑了。
殿上都是抽氣聲,自産自足?自費庶民!?七皇子好大的口氣!
戚帝不着痕迹皺了皺眉,但他信他兒子,他說能,必然能,紀邀這個名字,踏着戚國的無上尊貴出生,他便有創造奇迹的能力。
同時戚帝知道,他的兒子,需要這個機會。
紀邀實際上為自己留了後手,災後重建是個非常龐大的工程,唐川是個大郡縣,饒是現在人口稀少的千年前,也不少于40萬人口,好在十幾萬的軍隊調度過去,再加上組織所有災民自行勞動,反而要比千年之後隻有部分人在重建,速度更快。至于重建物資,現有的便該利用起來,怎麼也能剩下個30%,旁的便要一方有難,八方支援了。其中必定有不少問題紀邀是沒發現的,但如今顧不上這許多,車到山前必有路,他路上便要詳細規劃如何救災。
赈災之解一時之難,還會産生依賴心理,正所謂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發動群衆自救,此乃重中之重。
“我願捐出五十萬金銀,五十石米糧,各位大人,”紀邀出聲道:“此乃國事,衆位大人是否該出份力啊。”
衆人見此,紛紛出言我們也捐。
紀邀心中多了幾分成算,這些,加上國庫撥的,夠一段時日了。
“那便多謝大人了,我稍後便派人去各位大人府上取,衆位大人若是想要追加,可送到我府上,這些物資定然會用在災民身上。”不會有任何人中飽私囊。
衆人點頭,心裡都在滴血,真是軟刀子,當着陛下,紮在身上你還不能出聲。
戚帝望着他沒說話,甚至沒去送他,并不妨礙散朝時紀邀看到他泛着紅的雙眼,他知道,他這個父皇,怕自己繃不住。
這同送親子上戰場無異,此刻不是皇家,不過是兒子,也不過是父親。
即刻出發,紀邀隻帶了德保,洪裘想跟着來,被紀邀拒絕了,明年春闱才是你該去的地方。
倒是有人追上來,是讓紀邀挺意外的人,扶陽。
“你怎麼來了。”
扶陽騎着高頭大馬:“你立了那種軍令狀!把我兄弟帶去那種地方,誰知道你有什麼壞心思!”
“明白了,你來看着我的。”看着我也不妨礙我指使你幹活兒,來了就别當閑人。
扶陽冷哼一聲,他知道這消息氣到不行,但怎麼可能放任他一個人前去。
日夜兼程。
紀彥行知道此事的時候,紀邀隻差三十裡便到了。
越往前走,越是廢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