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鄰居心若磐石,沒有被勾引。
在她沒有注意的低矮灌木叢裡,一雙綠色的獸瞳幽幽泛着光。水怪就躲在附近,時時刻刻關注着她的一舉一動,專注極了。
每當鐘盈發出溫柔的呼喚時,它總忍不住想要應合。
恐慌、混亂、刺目的火光和爆炸、永無止盡的黑暗和寂靜……水怪的尾巴無意識地絞斷枯木,轟然的聲響中,它從“回憶”中回過神,龐大的身軀微微發抖。
密密的灌木叢被撥開,一束光照了進來。
小人對着它露出毫無芥蒂的笑容:“哎呀,原來你在這裡。”
“早上好。”她說。
-
水怪沒骨氣地蹭了蹭她張開的手。
然後他們一起享受了鹹肉粥,隻有肉,沒有米粒。
從這天起,鐘盈和水怪的關系好像有了非常明顯的轉變。
很難形容,但似乎這隻怪物逐漸開始黏人(實際上本來就黏人,隻是更明目張膽了些),一點點地将其他鐘盈沒見過的那面暴露出來,好像小心翼翼地試探着她的接受能力。
它不再是旁觀者,經常躍躍欲試地想要參與。
水怪很聰明,但它有一種奇怪的“笨拙”,不會貿然嘗試一件新鮮事物。
鐘盈不知道這是它蘇醒後,一次次“犯錯”給它帶來的經驗總結。
盡管小人到現在還沒發現鎂棒的不對勁,水怪每次看她打火,總回憶起當時的手忙腳亂。
心虛地記得鎂棒短了一截,被它捏壞又壓扁。
作為“人”時候的記憶在一點點回歸,水怪總覺得它們和現在的自己,仍隔着一層厚厚的磨砂玻璃。
隻有這次醒來後經曆的種種,在它腦中刻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是彩色的鮮活的回憶。
但水怪有時也會突然展示它新回憶起的字節和詞語。
這隻怪物敏銳地發覺,盡管磕磕絆絆——
小人聽到了之後,仍會特别驚喜。
向東出發的第三天。
他們離開滿是蓮藕和睡蓮的水潭,來到了一處草甸。陽光不算熱烈,芳草茵茵,空氣中飄蕩着馥郁的花香。
“等等,”鐘盈喊住了沉迷背誦韻母表的鄰居。
她的目光上下打量,聲音也略有些奇怪,“雨季結束,你是不是有些縮水?”
縮水?
水怪閉上嘴,它垂頭打量自己,又擡起頭看鐘盈。那雙幽綠色的眼睛裡,明明白白地寫滿疑惑。
鐘盈:“等着。”
她将團成一團的草繩解開,試圖測量鄰居現在的身高體長。
“低頭——”
水怪頓了一下,慢吞吞地将頭低了下來,擱在鐘盈的腦袋頂上。
它沒怎麼将頭顱的重量全部壓在小人身上,隻是親昵地貼貼。
“不,不,不對,不是這樣的低頭,”鐘盈發現即使它低下頭,也有點兒量不到,她上下比劃着,“要不然,你躺下來?”
“躺——”她退後幾步,看着鄰居的眼睛,“能聽懂嗎?”
水怪對這個字沒有任何反應。
它歪了歪頭,近乎天真地看着鐘盈,複述着:“躺——”
口水滴滴答答地落在了鐘盈臉上。
鐘盈:……
她抹了把臉,手上一股奇怪的甜腥味。
“你有口臭知道嗎?”
鐘盈一下子躺到草地上,給鄰居做示範:“這是躺。快躺下來,讓我量量——”
而鄰居眼睛一亮,用頭拱了拱她,伸出舌頭試圖用口水繼續給她洗頭。
這個姿勢簡直更加方便。
……
不過最終,鐘盈還是成功推倒了水怪。
并用草繩記錄了此刻的身高體長。
沒有精準的計量工具,她參考了自己的身高和臂展。
當用手臂将那些草繩來回折疊的時候,鄰居似乎以為鐘盈在和它“玩”,激動地喘息着湊過來,搖着尾巴也想參與。
這片草地明明很開闊,一直延綿到遙遠處的樹林和水潭,但水怪偏偏就想和小人擠在一起。
空間一下子變得狹窄逼仄。
每次折疊,都會不小心地觸碰到鄰居,将草繩和鐘盈的手背弄得濕漉漉,黏糊糊。
鐘盈的換算,換到一半失敗了。
測量的繩子實在太長,她一直坐在地上,揮舞着手臂來回折疊,嘴中念念有詞,并沒有理會鄰居。
它在一旁看了一會兒,好像明白了“玩法”,搶過草繩試圖幫忙。
“撕拉——”
快折疊完成的草繩被扯斷,連帶着抓着繩子一段的鐘盈,也打着旋兒和水怪撞在了一起。
好硬。
鐘盈生理性地沁出幾滴眼淚。
揉了揉腰,揉了揉手肘,感覺又得多幾處淤青。
斷成一截一截的草繩落在地上。
水怪無辜地捧起小人,腦袋無限湊近,像是在觀察她有沒有受傷。
片刻後。
這隻怪物長舒了一口氣,眼睛眨得飛快,試圖狡辯:“幫……幫助……”
鐘盈:“添……添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