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橡木樹枝串起來的烤魚,浸滿了蜂蜜。”
前幾天,水怪總是怕鐘盈趁它出門狩獵的時候偷偷溜走。不僅對狐狸怒目而視,還降低了出門覓食的頻率。
唯一離開的那幾次,都是感知到了獵物,趁着另外兩隻動物不在,快去快回。
它現在餓得能吃下好幾頭成年野牛。
但之前的慘痛經曆讓它對一切失去了“信任”。
看着小人期待的眼神,它終究沒舍得拒絕,試探性地嘗了一口。
好甜。
水怪從喉嚨中發出了輕快的咕哝聲,它忍不住又嘗了一口。
這次是一大口。
鐘盈平時烹饪并不怎麼喜歡用糖和蜂蜜。
糖塊用一點少一點,蜂蜜同樣,相對比較安全的小挂蜜并沒有穩定來源。因此她對甜味十分吝啬。
鄰居明顯很喜歡這個味道,它仔仔細細地啃完了整條烤魚,連串着魚的樹枝,滴上幾滴蜜水的地面,都舔得幹幹淨淨。
剛才的一番折騰,抖落了大半葦絮。趁着鄰居沉迷烤魚,鐘盈拿光秃秃的杆子,用力在它身上摩擦,試圖把堵塞鱗片的淤泥和殘渣清理幹淨。
但沒等鐘盈擦完一個邊角,鄰居就吃完了整條烤魚。它低下頭,略顯奇怪地和鐘盈對視。
水怪咕哝了幾聲,甩了甩身子,糊了鐘盈一臉淤泥。
鐘盈:!
不遠處的水面重新變得平靜。
算啦,鐘盈抛下髒得不行的蘆葦,就着溫熱的水抹了把臉,幹脆利落地跳進去繼續收集蓮藕。
水怪反應了一會,也慢吞吞地滑進水裡。
它有學有樣,将好幾根荷花荷葉蓮藕拔起。
拔第一根蓮藕的時候,用的力氣太大,可憐的蓮藕應聲粉碎,完好的那幾塊上也殘留着深深的爪痕。
第二次的時候水怪小心翼翼收攏爪尖,搖晃着将藕、連帶着底下象牙白的根,也一齊拔了出來。
它将這些東西也往鐘盈那邊推。
差點把她整個兒埋住。
鐘盈被砸了個滿懷,咕嘟咕嘟地吞了一大口水。她披頭散發地浮出水面,對着鄰居怒目而視。
水怪遊過來蹭蹭鐘盈,“吃吃。”
鐘盈朝它潑了一捧水:“又學會一個新的字節,真棒!”
濕漉漉的怪物不明所以,又讨好地将新挖出來的蓮藕朝鐘盈懷裡送了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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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以為那一大堆魚蝦蓮藕能存放很久,實際上晚餐又造作一頓,很輕易就解決了。
絢爛的晚霞鋪滿天空,蝙蝠在低空徘徊。這裡林木茂盛,因此顯得比以往的傍晚更加黑暗。夏季的日落持續很久,一直到了很晚天空上仍隐隐有亮光。
七點?八點?也可能快要九點。
手機沒電,相機顯示的時間并不準确,仰望着繁星點點和晚霞并存的夜空,鐘盈無從辨别。
野兔的精神狀态很是萎靡。
她喂了野兔,靠在赤松下,遠遠地旁觀鄰居狩獵。
——或許也能說是“進食”。
鐘盈從沒有見過這個狀态下的鄰居。
和平時懶洋洋又有些無辜無賴的樣子截然不同。
它的狩獵速度很快,幾乎在兩三個眨眼間,就能放倒一頭健壯的野牛。
成年野牛的個頭不小,後腿仍抽搐着,劃過空氣,發出輕微的破空聲。即使是無意識的死後抽搐,聽起來也力道驚人。然而鄰居完全不在乎。
它一口吞下了整頭獵物。
剛開始還有腿和半截身子露在外面,滴滴答答的血水溢出到地面,很快,它整個兒消失在那張深淵巨口中,經過滿口的獠牙粗糙咀嚼,變成了喉嚨和腹部的明顯凸起。
而等它将這隻野牛完全地吞咽,牛群也不過剛剛反應過來,發生了騷亂和嘩變。
野牛們四散奔逃,有膽大的、試圖進攻的愣頭青,也有焦急地、拱着腿軟小牛犢的母牛。暴躁的母親呼喚着孩子,希望它快點振作,站起來一起逃跑。
然而所有的掙紮和攻擊都是徒勞的。
水怪在晚霞下飽餐了一頓。
它用利爪和獠牙精準地殺死每一個獵物,血液噴射了出來,化為猩紅的霧氣。小牛犢的屍體被它拖在身後,棕色的、天真的眼睛中,還殘留着驚恐。
它喉嚨中發出了熟悉的、低沉甚至帶着些“邀功”的咕咕聲,朝着鐘盈走來。
暖橙色的晚霞下,光線黯淡。
鄰居的瞳孔不再是一條宛如裂痕的黑線,更像是菱形的深色黑曜石,鑲嵌在花紋繁複的幽綠中。
本應該不那麼駭人。
但——即便倒映着暖橙色。
它的眼神中,卻隻殘存着純粹的,屬于掠食者和冷血動物的冰冷,再沒有隐約的人性和情緒,因此顯得愈加空洞恐怖。
深黑的鱗片上有獵物的鮮血滴落,骨刀更是因為之前的狩獵興奮地張合。它的步伐很大,濃郁的腥臭味撲面而來。
那一瞬間,鐘盈的血液幾乎凝固,她幾乎要喘不過氣。
她本能地摸向身側的刀柄,甚至朝後退。
水怪停住了。
它瞳孔收縮,像是看到了什麼令它恐懼的事物。撲咚一聲丢下小牛犢,水怪發出令人牙酸的痛楚吠叫。
像受傷了的小狗。
鐘盈怔在原地,呆愣地看着它比自己還要害怕,看着它逃也似的快速離開,藏進了樹木的陰影裡。
天色迅速變得昏暗,夜枭跳上了枝頭,發出詭異的笑。
樹影沉沉,灌木叢中有什麼動物窸窸窣窣地奔跑,蟲鳴聲蛙鳴聲拉得很長,像變了調的恐怖合唱。
“咕咕?”鐘盈舉着火把,對着一個個樹叢、草叢呼喚着鄰居。
然而整個晚上過去了,它都沒再出現。
秃鹫和烏鴉啄食着死去的小牛犢,發出呱呱的叫聲。
鐘盈趕走了它們,坐在火堆前發呆,機械地将肉切成長條,一點點烘烤。
明明該感到害怕的,是她才對。
天亮得很早,鐘盈揉了揉滿是血絲的眼睛,試圖用香氣四溢的魚粥勾引出鄰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