鄰居留下的蜿蜒水痕也很快揮發。
它走幾步就停下來,扭頭等着鐘盈帶路,或者指明一個方向。
鐘盈哼哧哼哧地推着小推車,上坡下坡,時刻注意着别卡進幹涸的水坑裡。
甩了甩滿腦袋的汗,鐘盈發現,鄰居幽深的目光總是圍着吱吱呀呀的小推車打轉,好像對它非常好奇。
它一眼不眨看着木質車輪的時候,呆呆的。
前面有一朵正怒放着的雞冠花。
紅彤彤的肥厚花冠下,長了一隻雞的嘴。鵝黃色的,尖尖的,此刻正一張一合。
它追逐着風,發出喔喔的叫聲。
鐘盈被雞冠花的叫聲吓了一跳,水怪回過神來,一甩尾巴要去掐那朵花。鐘盈忙開口舉手,阻止它粗暴的行為。好心的鄰居頓住,尾巴溜溜達達沒揮向雞冠花,倒是似嗔似怨地搭上了鐘盈的肩膀。
怪沉的。
鐘盈推了推,沒有推動,反而被翹起的尾巴尖纏上了。
雞冠花彎曲花托,反應敏捷地閃躲,見危機解除,又緩緩舒張皺起的花瓣,重新随着暖風晃動。
它非常有禮貌地沖着鐘盈打招呼:“人,你好呀!”
這朵花又扭頭打量水怪,有些愛答不理,“你也好。”
鐘盈:“你也曾經是人嗎?”
“喔喔喔——”雞冠花哼着歌,“不呀,我是西岸一朵土生土長的花。”
池塘的水位在連日暴曬下迅速下降,露出了掩藏在淤泥和浮萍下的幼嫩菱角。鐘盈伸手扒開一個,口感清甜,肉質軟糯。她一連吃了好幾個,碰到鄰居面前,讓它也嘗嘗。
鄰居并不是很喜歡這個味道。
它被堵住了嘴巴,仍然下意識地抿唇躲避,鐘盈費了好大勁,才哄得它張嘴。
兩隻手都捧不住的菱角,被鄰居張口囫囵地吞了下去。也許是嘗到了外殼的苦澀味,它微微皺眉,幽綠色的眼睛譴責地看着鐘盈,喉嚨裡發出不清晰的咕哝聲。
鐘盈想要掰它的嘴巴看看,但又沒那膽子。
于是在一旁馬後炮:“哎,要剝殼的呀!”
鄰居扭頭遊進了池塘裡,咕嘟咕嘟地漱口,一連串水泡從水底浮上了水面。好半天,它頂着一頭的浮萍和小魚重新冒了頭。
池塘的一側漂浮着大片的水生植物葉片,有荷葉,又有睡蓮的葉片,或者是其他什麼植物。在葉片附近伸展出一些花苞,有一些已經綻放,散發着幽幽的花香。
聽說芡實也屬于睡蓮科,果實可以食用,因為外殼遍布尖刺,也被稱作“雞頭米”。
鐘盈伸手在岸邊扒拉半天。
水怪張開嘴,啃斷一株花莖,向鐘盈遊了過來。
折騰得正歡的鐘盈停下手中的動作,看向那株淺黃色的花。水怪将花輕輕放在鐘盈面前,發出咕咕咕的叫聲。
“送我的?”鐘盈晃了晃手。
鄰居的目光和腦袋,跟随着晃動的手移動。它從喉間發出了肯定的音節。
——不知道為什麼,鐘盈就是能聽懂。
看着不像能吃,但着實好看。
“謝謝你,我很喜歡。”鐘盈翹起嘴角,将那朵花輕巧地别在腦袋上,對着碧波蕩漾的水面照了照。
她很快又沉浸在對水生植物的研究中。
好像發現了野生茭白,又有可能發現了荸荠。鐘盈伸手去拔,它們牢牢地紮根在水裡,一時半會兒拔不出來,還害得她差點兒滑倒。水怪猛地從池塘中暴起,将鐘盈頂了回去。
拯救得很及時。
鐘盈穩穩地留在了岸上,甚至被頂得後退了幾步,跌坐在地上。
但它暴起濺出的巨大水花,宛如天降暴雨,讓她瞬間渾身濕透,衣服緊緊貼在身上,全部變成半透明,勾勒出凹凸的曲線,還印出内裡的肉色。連附近的地面都濕漉漉,水淋淋。
鐘盈脫掉了防曬衣。
水怪的瞳孔猛地收縮,像是受到驚吓。它快速地松開尾巴和利爪,像幹了壞事的小朋友那樣,快速地将自己藏回了幽深的水底,試圖逃避。
過了很久。
它又重新探出頭,一拱一拱地想讓鐘盈爬起來。
然而小人坐在地上,怎麼拉扯都不起來。
——她那麼脆弱,不會是吓壞了吧?
濕漉漉的地面被豔陽烘烤,很快重新變得幹燥,水怪将大腦袋擱在被太陽曬得滾燙的地上,一眼不眨地,小心翼翼地觀察着小人。
而鐘盈則瞠目結舌,看着遠處飛奔而來的,嘴裡不斷噴出烈火的兔子。
熊熊燃燒的火焰,比馬戲團和街頭表演還要誇張。撩得周圍空氣也微微扭曲,火光之後的植物像蒙上一層劣質濾鏡,在熱浪中變形。
“好熱啊!好熱!”穿着靴子的兔子熱到跳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