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命休矣,愛将阿黎,速遁。”他說。
阿黎愣了愣,方才明白他們家魔主又要準備投降啦!
“我主,你說,真是二公子下令讨伐咱啊?”阿黎尚且一臉不可置信。
他扶着把手站起來。
“他跟蕭淵鶴飛升那日,你就不該再抱有幻想了!……凡事得靠自己!走,扶本座入地宮去!”
阿黎“咂”了一聲:“入地宮幹什麼?大殿離地宮好幾裡呢!”
阿黎嘴上嫌棄,但身體很忠誠,當即聽令,抗起他家魔主就往大殿後的通道跑去。
跑着跑着,卻乍然想起來,好像他家魔主上回把他們疏散……騙他出去送降書……完了又騙他出城刺殺……最後自己一個人守孤塔來着!!
……曆史不會又一次重複吧!
“把城外的弟兄們都叫回來!”又聽他家魔主抱着他的肩膀,趴在他身後揮斥方遒。
——錯不了了!
阿黎此刻思路出奇的清晰,當即不再聽魔主使喚,轉頭一溜煙跑回大殿,将他家魔主扔地上,收拾起散落在四處的靈寶、法器、和大殿中央的天鐵爐子。
“我這回可不再上你當啦!要撤咱們一起撤!老二在前面撐,我帶你跑出去!你放心,有咱兩在,再過一千年,咱們都還能殺回來!”
“撲嗤。”他家城魔主此刻半卧在大殿石階上,聞言噗嗤噗嗤笑出聲來。“哪有那麼好的事情……你還是祈求别死得太難看好了。……撤,叫兄弟們都撤……能活一個算一個!”
“你瘋了,我們撤,你怎麼辦?此地再失守,魔種會被他們徹底鏟幹淨!!”
他爬坐了起來,注視着地上的灰塵,幽幽道,“我想魔種的力量或許通過我轉變了……你們此後隻要好好保護自己,不會有什麼大事。最多是無法再度輪回罷了。”
“我不幹!你不活,我也不活了!”阿黎在大殿上氣呼呼地跺腳,罵罵咧咧砸下手中的金碗,看他家魔主有氣無力強撐坐穩的模樣,哪還能不清楚他的打算。
“你這時候說這話,未免也太不負責了!”
阿黎随口數落幾句,兀自收拾了細軟,試着将他摟抱起來。
“……還能不能瞬移啊?”
他暈暈乎乎地擡起頭來,勉力試了一下,黑色的氣流在兩人身側迅速成型,但很快煙消雲散。
“完了完了。”阿黎不禁搖了搖頭,想了想,起身從大殿角落翻了塊黑大錦披出來,給他團團蓋上。出了殿,便将他扔進金玉鑲嵌、浮雕镂制的戰車車廂内,提着缰繩,一股腦沖出了城。
“我帶你逃出去!你活下來了,咱們才能活,你知道嗎!”
阿黎幻化了面目,一邊坐在車架上充當車夫,一邊抽空回頭,隔着飄飛的車簾,語帶哽咽,喊着平時壓根不敢說出來的心裡話,聽起來更像是在告别了。
模糊的吼聲夾在風聲中傳遞而來。
他靠坐在車内,聽得兀自失笑。
笑着笑着,想到隔壁時空的淩二這時候剛好在血洗昭瞢城了,眼角都嗆出了淚花。
時空會自動收束……所以他的結局,早就定下了。
*
撕裂的黃色山脊上,黑衣神尊面目冷寂,正在帶隊指揮此次進攻。
面前是熟悉的戈壁平灘,破魔大軍展現出了有史以來最強硬的士氣,正勢如破竹、向前平推過去……
肉眼可見地,此界源源不斷的複活之力正在被那把劍快速消耗。
敵人……無法再快速地卷土重來……因為那條曾令它們無限複活的通道已被秋雨斬斷,内中的靈脈開始頻頻受阻了。
淩二一手握着這些時日各路仙友遞交的敵方情報。身後,則正跟着淩允、數名新宗門的峰主,以及當年由他親自點靈的高階門人。
這一戰,是新宗門揚名立萬的一戰,也是向修真界正式宣告将要崛起的定局之戰。
他帶來的八百門人,是此戰名副其實的主力。
可以預見的是,此戰過後,新宗門将被推上神位,跟随他一起打掃戰場的門人,回去後,也将成為這片大陸上傳唱的英雄。
因為是他們,将要徹底終結耗盡中州幾十年、上百個大能性命也沒能終結的對抗。
現在所有人都知道他是誰了。
在場不少兩百年前曾追殺過他的散修,如今見到他,也不得不低下他們倨傲的頭顱……聽從他的調配。
因為是他……主動請命守護,承擔了這片大地的保衛職責。
他已擁有令人恐懼、足夠毀滅此界的力量,卻主動請命守護。那麼他,便是這片土地上名副其實的神。理應受到人人愛戴、敬畏、欽佩。
*
雖然極力表現得同往常沒什麼兩樣,但其實,隻有熟悉他的門人們,才能敏銳地察覺到:
此戰開始後,他們宗主的表現得不同以往。
他似乎在極力隐藏……眉間隐隐壓着的一絲焦灼。
他們跟随了他近兩百年,按理說,宗主如今貴為神尊,早沒有什麼事能令他皺眉。誰惹他心情不佳,隻需要随手輕撚便可将之抹去。
……有什麼他們不知道的事情,在朔疆底下悄然發生了。
宗主的眼神,讓他看起來不像是來帶隊鎮壓的。反倒像是在暗暗期待着什麼。
“宗……神尊。”就在這時,一個負責通報的門人從混亂的大軍厮殺了出來,閃現到他身後。“勸了為首的大魔靈,他們不肯降。”
淩二皺眉盯着眼前混亂戰場,隻見那個最大個頭的魔靈還在帶隊拼死抵抗,反撲得更猛烈了。
看起來,不将此地徹底犁一遍,他們根本就不會服軟。
“加強攻勢……速破城門。”淩二揮了揮兩指,冷靜下令。“擋者格殺勿論。”
“是!”門人目帶興奮,領命而去。
*
血漫平原……紅色的熱液澆透了白骨,潑灑出極具沖擊的對戰畫面。
想不到,幽冥界從沒主動殺死過一個新宗門的人,最終卻由自己帶領門人親手絞殺他們……
淩二想到這裡,咬牙注視着眼前修羅戰場,視線也反複在大軍中穿梭不停。
不同于争搶軍功的門人,他的目中,并不對即将到來的勝利展露半分興奮喜悅。
他站在原地,不知在思索什麼,忽然擡起另一手,垂頭盯視起手心的掌紋。
那道曾被他改過的斷層,一如腳下的巨大裂縫,錯得越來越遠……
他幽幽地愣神,随即,控制黑色的神力在掌心下聚集,将那條斷掉的線勉強連起來。
如此,這位新晉的神君好似得到了一絲冥示,勾起唇角,輕輕微笑起來。
“二哥。”淩允站在側後方,敏銳地發現了他這個奇怪的舉動,“你這是在幹什麼?”
淩二阖上手掌,聲音很輕,不答反笑。
“沒什麼。隻是想到以前的自己,覺得很幼稚,很好笑……”
“飛升前,總以為隻要變得足夠強,就能為所欲為,保護想要保護的人……現在看來,根本沒有誰可以為所欲為。”
“就連他那樣的人……也……”他擡了擡眉梢,沒有把話說完。
淩允靜等片刻,發現他沒了後話,不禁搖頭笑了笑。
“二哥,這話可不興說給旁的人聽。……說給我聽聽就行了。”
“嗯。”淩二回過神,團緊雙拳,自然明白淩允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