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我們也試圖好好管束自己，甚至為了要不要訂立規則而争吵好幾萬年……但在這個信仰系統的輸送下，最終他們還是各自放縱，幹涉凡人的世界。最終的結果，就如你所見……”

黑美人說到這裡，陸小吾再次感到眼前一黑，再睜眼，他便一座破毀街道相連處的廣場中央。

頭頂的圓形廣場四周，樹立着許多高大的神族石像，其中，黑美人赫然在列，顯然這裡的人民都擁有對神族的崇高信仰。

但此刻，廣場破損，中心被挖出一座座巨坑，裡面堆滿了血肉猙獰的死人。

他垂頭，發現他站的地方，正是其中一座屍坑中，兩邊都是碎肢，腳下浸透了血水……！

這裡是，一座座萬人屍坑填埋鑄起的上古聖城。

不同的街道，類似的場景……一時間，周圍躺着的這一層層屍骨，讓他仿佛回到了破毀的昭瞢城下。

“如果你細心，你應該早就發現了，信仰之力，會不斷強壯我們自身。”

黑美人垂頭，繼續解釋。

“那棵樹的存在，讓我們能通過無形的脈絡，感受同源的意識存在。……億萬的信仰之力，就能生成一個動辄毀天滅地的大神。”

信仰之力……

是了，這種體系即便流傳到後世也沒有任何變化。

——淩二的新玄冥宗越強大，他能感到，與之同源的莫憐的力量也在逐漸增強。

這也是他當初深信老路無法在萬幢崖殺死魔種，繼而推斷出他在套路自己的原因。

“所以你猜出來了嗎？如果一個神衰落了，他會怎麼做。”

陸小吾擡頭看去，他發現黑美人低語的模樣，一時間，竟與萬幢崖上的老路，離奇地重疊了。

“他會先設法毀滅一群人的希望，再給他們帶來希望，從中賺取信仰，以強大自身。”

“我們腳下的這座人類城池，和周邊的數座城池，從它們建立開始，至今數萬年過去，幾乎沒有一天停止過戰亂……這群掌握了神力的人，為了源源不斷的給自己輸送信仰之力……一直在策劃、挑起人類代理國之間的戰争。”

“就在這裡，這個離神最近的地方，隻因為一個衰神的使徒，随口的幾句宣教言……幾萬年來，腳下這片土地，就前仆後繼死了數千萬人。我們底下的塵沙，可以說全是由白骨所化。舉世溷戰……列國不停的戰亂，而釀成這一切的原因……隻是幾句空話，你敢信嗎？”

“仇恨，最終令衆神也沒有辦法終止這一切。越插手，狀況越糟糕，半神的使徒都在此接連隕落了。”

陸小吾：“……是嗎？”

他不置可否地挑眉，聞言，忽然開始大口喘粗氣。

*

他試着安撫自己，可他體内兩個割裂的靈魂開始鬧騰了起來。

一個，是站在黑美人陣營的陸小吾，喊着都過去了，這和自己沒關系。如果他願意，他可以繼續留在這裡，聽黑美人訴說他們世界的故事，甚至是，幫助他們對抗将要到來的天塹。

一個，則是被腳下的滿城慘烈的屍體，勾出最深憤怒的古素汐。那個靈魂亟欲沖出軀體，且強大無匹，他恨不得立刻就持槍刀了這群所謂的神，加入反抗的人類陣營！

他恨不得趕緊回去，把魔種也給順手劈了！

可是，明明是魔種孕育了自己……

你卻要殺了，殺了自己的根源嗎……？

不，你要殺的隻是當初屠殺了城民的天靈根！和這些罔顧人命，忽略時空規則的神罷了！這兩點……其實并不矛盾！

他陷入一種極端難言的割裂感中，反複地告訴自己，必須确認一個真理。不然，兩個他都将要發瘋！

“确定好了嗎？”黑美人站在他面前，輕聲低語。

“背負這顆樹種的你……往後到底要成為誰？不管是善，還是惡，都要堅定心中的信念……否則你永遠無法依靠自己回去。”

他閉上了眼睛。

眼淚長流。

良久，他捏拳，深歎一氣，伸出手，嘗試自己用心念，在空氣中劃開了一道縫隙。

成了。

——原來這東西，并不需要借助刀兵，隻需要他的心念就可以。

這一次……門後會通往哪裡？

他走了進去，回過頭，再次看向身後這段時日來，一直帶着他到處穿梭，教他學會正确掌控神力的黑美人。

而這一次，黑美人非常自覺，沒再主動跟上前來。

“前輩，我大概需要找個地方冷靜地思考一下，我到底該成為誰。”他站在裂縫中，依依不舍地問道，“你要跟我一起走嗎？”

黑美人把自己團在飓風，搖了搖頭。

“不去了，我還要回去看我兒子。記住你當初答應我的事。”

“那三隻黑鸢是吧？”他點頭，“晚輩記住了。”

他站在縫隙内，再次深深地注視了黑美人一眼。

“前輩再見，您多保重。”

他知道，這就是告别。因為一旦他想明白，他們後續大概率不會再見面了。

陸小吾說完，裂縫默然關閉，身影憑空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