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半天,他才下定決心,決定再回去看一眼。認真看一眼。近一點,看一眼。
他鼓起勇氣走了回去,一步步靠近,也終于看清了……這不是陸小吾的衣服……這就是陸小吾。
難怪,先前怎麼都找不到。原來一直躺在河灘上,擱這睡大覺呢。
他蹲下身,又仔細查看了一番。發現這家夥身上全都是血,渾身泡得濕軟,胸口破了個大洞,洞口的血肉外翻,已經開始發白了。
他輕歎了一聲,閉上眼,将陸小吾輕輕摟進了懷裡。
——他活了兩百歲,這輩子都沒像此刻這麼平靜過。
平靜得他覺得自己馬上就可以羽化登仙了。
他不可置信地想,天上會不會有什麼呆神,靜靜神,收殓神之類的職位。
這類神肯定适合自己。
不然為什麼他感受不到傷心了呢。
這可是陸小吾。他的前輩,他的汐汐,他最重要的人啊。
他看着懷中的人,甚至舍不得眨眼。他反複想着,自己為什麼不感到傷心了?
要是不傷心的話,是不是說明,這個人對自己而言其實也沒那麼重要?
不行。
都感覺不到傷心了,要是再不好好看清的話,自己将來一定會飛速忘掉這一切。
他不想這麼快忘掉。
他也怕前輩正偷躲在哪裡,在悄悄關注自己。要是再不好好表現一番,又惹他不高興。到時候他就更不願意出來見自己了。
于是他把頭埋向陸小吾的肩窩,失聲恸哭。
——好好哭,使勁哭,前輩都會看到。
*
蕭雲舟找過來的時候,發現淩二正在剖自己的心。
他擡手就劈了一道雷過去,直擊他正在剖開胸膛的手掌。
“你瘋了嗎?”
“前輩的心沒了。”淩二眼神空茫,呆呆呢喃,“我多一顆,剛好可以給他。”
雷火炙烤着他的手掌,很快燒穿了皮膚。他卻垂頭,忽然看了看手心蔓延的血痕。
為什麼?——感受不到痛了?
或許這點雷火本就不足以将他重傷,他懷疑地盯了來人一眼,開始繼續剖自己的心。
正這麼想着,雷火很快再次燃燒着落下,落在了他手心,落在了懷中人冰涼的胸口。
“你幹什麼?”他慌忙抱緊了懷中人,用自己的身軀覆蓋在火苗上,将火焰壓滅。随即他回過頭,喉嚨開始充血,冷聲質問。“關你什麼事,滾!”
蕭雲舟收手,垂頭看了看,不由看笑了。
“你瘋了,你把心剖給他,他就能活過來?他已經死了。不是你這麼算的。”
淩二頭也沒側,眼含一絲暗光,哭也哭不出來,隻能呆呆收緊懷中的軀體,不讓任何人靠近。
來人伏下身,觀察了片刻,站在他身邊嘀嘀咕咕。
“原來他就是你的前輩。不過……他不是很厲害嗎?這滿身淤青,一看就是被山石撞的……從上遊沖下來的吧?好可憐哦……都不知道被水泡了幾天。”
“嘶……可是萬幢崖那邊……誰有本事掏走他的心?讓本君猜一猜。”
蕭雲舟來回踱步片刻,眼神揣度,自言自語。
他隻充耳不聞。
“你說……是不是他非要引咱們來這兒,暴露了魔種的秘密……才招來了殺身之禍!?”
“畢竟——如果他真是你的前輩,他應該早就把□□獻祭給了莫憐!成為了幽冥界的走狗。空有強大的元魂,卻沒有與之匹配的軀體……才整日呆在鴻蒙界裡,是吧?”
“這凡人之身……便是他盡全力幻化出來的軀殼了。隻是可惜了,仍舊不夠完整。你說他蠢不蠢,咱都有意放他走了,他還非要争這口氣,引咱們來這兒……與幽冥界為敵……這不是找死嗎?我要是莫憐,自然也容不下他!”
蕭雲舟話沒說完,忽然,迎面劈來一道黑色劍光,他兜頭便接住。
“我隻是就事論事,你打我作甚?”他開口便怒罵。
“你說誰是走狗……誰是走狗……”淩二卻顯然沒在認真聽他說話,耳邊隻模模糊糊地抓住了幾個字眼。頓時憤怒地擡劍,毫不留情的劈砍下數道劍光。“你說誰死了……誰死了!!!”
蕭雲舟臉色一驚,失措地跳開。
“……難不成他還沒死?你看清楚,他死了!屍體都涼透了!”
未等他把話說完,淩二忽然抱起懷中的人影,紅着眼憎恨地瞥了蕭雲舟一眼。好像很怕來人說出那個字眼。
他抱着陸小吾,幾乎是落荒而逃,匆匆消失在了原地。
*
他将陸小吾帶回了一開始他們躲追兵的山洞裡。
此處結界繁多,最為安全。
他從乾坤袋中随手抛出幾枚靈旗,任升起的結界将他們漸次包圍。随後又扔下一張玉床,将懷中人放在床上。
他坐在一邊,逼出了體内金丹。将金丹填在了那人胸口處的破洞中。
蕭雲舟說的他一個字也不信。但有一點他沒說錯,前輩千年前都能活下來,這一次必定也不會有事。
自己的金丹可以助他溫養軀體,令他盡快從鴻蒙界中修養歸來。
對了,還有灈靈花,他送給自己的灈靈花……
淩二靜悄悄俯身,将花身輕輕咬下,把花葉嚼碎三分,令汁液充分浸透,随後扶着懷中人的肩膀,一手托着他的後頸,一手捏住他的雙頰,令雙唇微微張開後,混着唾液,将嘴中花葉盡數渡進了懷中這雙冰冷的唇中。
他渡了會兒,發現懷中人依舊沒有動靜。便眼神黯然地停下來,把頭埋向懷中人的肩窩。
“别走……别離開我,前輩。”
他抱着陸小吾躺在玉床上,咬了咬懷中人的耳垂,拿額頭抵在對方冰冷的臉頰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