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二好不容易重新回到軀體中,此時正搖搖欲墜地拄着劍柄。
——剛才是怎麼回事。為什麼,為什麼會看到一口懸在雲端上的井?那口井裡的氣息……還很熟悉,就好像……好像混沌之眼?
又為什麼,再次觸摸到手中這把劍,會感到這麼悲傷這麼難過……
他搖了搖頭,試圖甩掉這種奇怪的錯亂之感,站在身邊的陸小吾這時匆匆跑過來,扶住他,問道,“你沒事吧?”
淩二略帶迷糊地擡起頭。
“我剛才……好像看到了一些奇怪的畫面……”他垂頭,再次凝視手心裡握着的劍柄。“有一種奇特的感應,總覺得這劍中封印了一個與我血脈相連的人……”
他說着說着,似乎連自己都覺得難以置信,于是将手心滑向劍的刃口,用自己的血驗證了一下,果不其然,那把劍開始吸收起他的血。
“怎麼會這樣……?”
他眼神越加疑惑,帶着一種茫茫然的疏離之感,以至于讓陸小吾也有了種奇怪的錯覺——好像剛才那個男人并沒有真正的抽離。
陸小吾咬了咬牙,拿紗巾尾端捂住他的傷口,錘着他的腦袋,罵道,“你想幹什麼,你瘋了吧!你别被他的靈魂幹擾了!”
“他的靈魂……?”淩二擡起頭,顯然不知道剛才有别的靈魂侵入他的身體裡這件事,他捂了捂頭,推開陸小吾,說道,“……我頭好疼。”
他甩了下腦袋,重新站了起來,又看了看四周,隻茫然問道,“我們這是在哪裡?……這是不是雲荒谷?……我到雲荒了?!”
他垂下頭,随即不可思議地看着身上的衣服。
“奇怪……我怎麼穿着天峭門的衣服!”
“你……你沒事吧?”陸小吾呆呆地站在原地。
淩二似受到沖擊,他拽了下領口,從懷中掏出一枚銀質護心鏡,對着臉照了照。
“……我怎麼變成了這個樣子!”
“大哥……你,你不會是把什麼都忘了吧?”這一下,陸小吾可真沒法保持冷靜了。“你記不記得我是誰?記不記得我們下山是來做什麼的?”
“你是……?你開什麼玩笑,你不是蕭家那頭豬嗎?”淩二回過神,頓然扯下他的面紗,皺眉嫌棄道,“……你怎麼也把自己弄成這副鬼樣子!還穿着毓秀宗的衣服!”
該死!——我這鬼樣子,還不是被你弄的……我不是蕭家那頭豬啊!所以他這是裝的,還是真的……失憶了???
“那你還記得,你是為了什麼修煉……為什麼要登天,為了什麼飛升……嗎?”陸小吾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一切,都快要傻掉了。
“為什麼?還能為什麼?當然是……為了這身世族的榮光了!”淩二捏緊拳頭,眼中含着愠怒。“總有一天……我要他親口承認,我可以托付重任!不是什麼墊底的雜靈根!算了……這種感覺,你永遠不會懂的,我懶得跟你解釋了!”
淩二說着,便扔下紗巾,取下地上長劍,一個人往山上跑去。
“我這次是偷跑出來的,找不到玄冥秘法,我就不回去!你不要再跟來了!”
喊着喊着,就這麼不管不顧地跑了。
陸小吾:——????
所以他這是……記憶倒退了?不記得後面一百多年發生的事,不記得他被蕭淵鶴抛棄過傷害過?不記得小丹奴,也不記得他心心念念想要追随的前輩了?
陸小吾捏着那張價值兩百靈石的懸賞單,頓時五味雜陳!
虧,這一局,虧大了!
淩二——你騙人的吧!
怎麼可能,隻是這種程度的入侵就把自己的記憶給抹除了?!
然而任他心中怎樣軒然大波,也隻是垂頭思索了片刻,便立刻擡腳跟上了跑遠的男人……
畢竟這家夥記憶倒退了一百多年,還把自己靈脈封了,萬一碰到七大宗門的追兵,可是會很危險。
還好,至少他改變了容貌,還沒有恢複過來……隻要稍加注意,就沒人會注意他們。否則以他目前的心智,陸小吾真不知道他一會要怎麼面對……自己被懸賞二十萬靈石的事實?
“算了,還是休息吧。”淩二跑出雲荒谷,很快就找了片濕冷的樹林,靠着木墩子閉目休息。
他盤腿打坐片刻,卻是逐漸煩悶,睜開眼睛道,“蕭家那個豬,你怎麼還跟着我?”
陸小吾都快自閉了,他欲言又止地望了望男人,想故技重施裝出可憐兮兮的樣子試探一下,又害怕淩二是真的把他忘了怎麼辦,那樣豈不是自尋尴尬。
他摸着指尖幻雷戒,想着自己其實一點也不喜歡這小東西,因為它時刻提醒着,他們中間一直橫亘着蕭淵鶴這道難以跨越的鴻溝。
可他此刻也無法對這個記憶倒退的淩二解釋,自己從何而來。于是隻得沉着眸,盡量模拟起蕭淵鶴的語氣。
“你試試能用出靈力嗎?感應一下靈脈通順嗎?不能的話,讓我先跟着你,起碼護送你到朔疆吧。”
淩二将雙手擱在膝蓋上,聞言并沒有打算推辭,還對他咧嘴笑了笑。
“阿淵,你真好,這個世上,也就隻有你不會嫌棄我了。”
陸小吾此時又氣又恨,想哭的心都有了。可對着這樣渺弱中帶着自卑的淩二,依舊要假裝堅強地點頭。
“不必客氣,我們是好朋友不是嗎?”
媽的——原來他心情不好就叫他蕭家那頭豬,心情好就叫他阿淵……呵!
自己不是早就應該猜到嗎?蕭淵鶴把他弄混了又怎麼樣,他們兩人,是實打實地見證了彼此一百多年的成長啊!
這接近兩百年的情分,是作不了假的……淩二叫他一聲阿淵,再正常不過了,可為什麼,心這麼痛……
他不想搞懂自己這是怎麼了。他瞥開頭去,眼睛紅紅地盯着夜空,縮着鼻子,不再與淩二交談。
“一會回集市,得順道把這兩百靈石領了……”
半夢半醒間,他迷迷糊糊地,唯獨還記得這件事。
家底都虧幹淨了,可不能再浪費他家道爺拿一百多歲心智換回來的懸賞金了。
*
兩人于是又回了出發時的集市,陸小吾怕淩二看到懸賞畫像,因此找了個借口,自己單獨跑去領的懸賞金。
他捧着那沉甸甸一袋的靈石,一個人走出了雲荒護衛部所駐的街道司,心頭卻并無幾分歡喜。
“兩位少俠,真是你們出手解決了那三隻魔鸢啊?”
剛走出集市,打算與淩二回合,這時便有好事者追了上來。
來人撚着下巴上的胡須,打量着他兩的裝扮,顯然是不信,“我看你二人身上似乎并無靈力波動……是怎麼打跑的那三隻……?”
“怎麼就不是了?瞧不起人是吧?”
陸小吾說着,悄然将手中幻雷戒收回了袖中,臉上又迅速恢複了平素張牙舞爪的模樣。“哼,你不可思議的事情多着呢。想要活命,就離我們遠點……滾!”
他說着,假意要往懷中摸毒針,吓得那老頭趕緊掉頭跑了。
“哎喲!走就是了,小夥子煞氣不要這麼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