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二聞言，眼廓逐漸放大，過了半天才反應過來。這凡人剛才竟然在詛咒他，要他去死。用的還是“鞭死”和“下下十八層地獄”這種烈性的咒詞。

淩二顯然是被他的态度所激怒，因此根本沒辦法好好解釋他剛剛到底做什麼去了，最後隻極度煩悶地扔下一聲低啐。

“……一個個都是瘋子。”說完便原地消失不見。

留下還在黑暗中詛天咒地的陸小吾，一臉抓狂地扒着手中幻雷戒，已是恨不得把這晦氣東西趕緊扔出去。

“走吧走吧！你們兩個趕緊死！到時我可以大發慈悲，把你兩剔骨削肉埋在一起……！！”

他站在原地，對着茫茫一片的夜空大聲咆哮了起來。

“啧啧啧……”

全程旁觀的路由之，再次自黑暗中悄然鑽了出來，臉上表情豐富，俨然躲在暗處看了一場大戲。

“你看看你，活脫脫一隻鬥敗的野公雞，已經可以宰了洗洗拿去下鍋了。”

陸小吾眼下就像個被人從地獄強行召喚出來、渾身散發着沖天怨氣的妖靈似的。

“你懂個屁，他兩是竹馬竹馬，我算什麼……拿什麼跟他去比……”

他垂下頭，這般冷靜地分析完畢，聲音聽來已毫無情緒，甚至有幾分機械化的趨勢。眸中也似乎并無任何憤怒和傷心的神光。

說完便沉着臉往房間裡走去。

身後，路由之默然看着他這種奇特又詭異的傷心方式，難得不再來給他添堵。隻偏頭若有所思地注視着他的背影，直到他徹底消失在視野裡。

*

天快亮的時候，淩二終于回來了。

黑色道袍被撕爛了好幾道口子，裸露出的蒼白皮膚上，多了三道被雷火燒灼過的痕迹。進屋的時候，手中還捏着一封信。

陸小吾蒙着被子躲在床上，對淩二的到來無知無覺。

淩二捏着那封信，在床邊呆坐了片刻。待到被子裡裹成一團的蝦球動了動，才把信展開，語氣毫無波瀾地，将信中内容念了出來。

“二哥，妙覺地小和尚要我代為寫信，以下是他的原話。”

“‘聽聞新玄冥宗在此次升仙大會上表現強勁，特邀淩宗主與同伴一行前往靈光殿參加春季上燈勝會，同時開大座講經，以為各位、和天下蒼生祈福。知君指拟是空華，底事茫茫未有涯。死生千圜方穩步，善為善應永無差。’——淩允代筆。”

“小丹奴，你說小和尚這是什麼意思？”淩二念完了，渾若夜間的事情并未發生，推了推被子，問道，“我怎麼又聽不懂了呢？”

陸小吾于是睜着個熊貓眼從被子底下探出頭來，也仿佛忘了昨兒晚上發生的事情，隻怯怯地看着淩二，輕聲解釋道：“意思是，前路很難。小和尚願意廣布天下為你祈福，這是善為。你要誠懇一點去赴他的約，這是善應。”

說話間，臉上神色竟如換了個人，俨然乖巧無比，仿佛在有意模仿昨日白天那蕭姓少年溫潤有禮的腔調。

淩二聞言，連信紙都捏不穩了，輕輕飄了下去。他擡眉，不可思議地盯着後者的眼睛。

“你别這麼說話……瘆得慌。”

陸小吾茫然地怔了怔困頓的雙眼，和淩二對視了片刻，不明白自己又哪裡說錯了。

他自我檢讨了一番，确信這麼說沒問題。靜默了會兒，便重新把自己塞進了被子裡。

——假如人間也興上天界那套，喜歡把人的三魂六魄分得清清楚楚。那麼淩二此刻或許會發現，現在和他溝通的陸小吾，其内裡的主導不再是人魂，而是象征着仁慈平和的天魂了。

換成昨晚那個咒天罵地陸小吾的說法：這叫“love and peace”，或者是“佛系躺平”。再往下發展，可能就真要斷情絕欲了。

淩二看不明白，隻對他這般表現感到又是喜歡，又是不忍。

他垂下雙手，攤靠在椅背上，滿目複雜地注視着面前的蝦球片刻，從鼻中發生一聲長長的歎息，有些無奈地問道，“好吧……你想去還是不想去？你想去我們就去，你不想去我們就不去。”

陸小吾輕輕拉開被子，活像隻外表乖巧的家貓，輕輕地點了點頭。

“那就去呗，看看他想說什麼。他前身是你父親，至少不會害你。至于會不會害我，那就不知道了。”

淩二看他乖巧點頭，心裡剛松了口氣，結果聽到後半句，心裡被拱得又是一激靈。

最後隻硬着頭皮，皺眉，“那我先去安排一下……最遲明天我們動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