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遷址,其實也沒什麼東西可遷,一切還沒開始就要結束了。
臨行前一夜,淩允終于達成所願,一個人跑去鎮子上花天酒地去了,美其名曰幫他們踩點,實則是怕他哥真要來鎮上,就不敢在他眼皮底下盡情放肆了。
冬夜清冷的大月塔下,淩二孤身背對着花圃中的無名墳,一個人坐在懸崖邊對月飲茶。
陸小吾知道他舍不得這兒。他也舍不得這兒。可是要想成事,也沒什麼好辦法。
他悄然來到淩二邊上坐下,想着該怎麼安慰他家道爺。
“我一看到這輪月亮,就覺得這天地還很大,還有很多事情值得去做。”淩二側過頭,率先和他說上了話,“心裡也被照得沒有一點荒涼的地方了。”
“……”
“……真的好喜歡這兒,好舍不得離開。”
陸小吾隻感覺,自己被這個皎潔月光下,向他坦率表達喜愛的道爺擊中了。
他是明白淩二在說什麼的,因為這是他們之間的秘密。幻離山,大月塔的懸崖……它們如此的相似。
坐在幻離山看魂雨的“前輩”,整日都要帶着那張生鐵一樣的面具……大月塔前的他卻不用。
他當即就想立刻回應淩二,自己也好喜歡這兒,一點也舍不得離開。
可是他是小丹奴,這麼說似乎有點兒奇怪。
他還想讓這個人知道,其實陸小吾也好,前輩也好,不管是在幻離山,還是今夜的懸崖前,他都好想時間能在他們身邊永遠定格,他不想再面對除了彼此之外的任何東西。
哪怕隻是眨一下眼睛,或是天黑了,和因為各種瑣事而看不見對方的必然來臨的白晝。
他要外界統統不存在。這樣他們可以一起化作風,化作海,化作永恒逝去的流星,溺斃在名為彼此的汪洋中。永永遠遠,不複存在。
可是最終他還是什麼也不敢說,因為他知道,真相的後方便立着一把巨大的斬首刃。
“可以再找一個和這裡差不多的地方。”他憋了半天,也隻是說了句半真半假的話。這樣聽起來既沒有差錯,又能安慰到人。
“說得也是……聰明。”淩二依舊輕輕對他笑,“到時你也随我入門,我設法給你洗出靈脈,帶你修行,把我畢生所學教給你。……除了,玄冥秘法。你害怕它,那我們不學它了。”
陸小吾其實沒注意淩二在說什麼。因為這種口氣,這樣單獨對他笑的時候……他整個人都隻想瞬間死掉了。是那種處于極樂的人,想要溺斃在巅峰時的強烈感受。
而那個攪起風暴,罪魁禍首的男人顯然還沒意識在自己在做什麼。
“走,再帶你去看一眼,好歹花了這麼多心血重建它,得值回觀光價。”淩二手一搖,召出了一枚飛行符,在半空中幻化出巨大的劍影。臉色溫柔。 “你來還是我來?”
陸小吾率先跳上了劍的前方,回過頭瞥向後者,淩二便知趣,默然跳上了後方。
禦使着劍影,二人一齊升上了高空,試圖去觸及藏在雲間的月亮。
在這個晚上,他們飛過了被黃土掩埋的昭瞢城,千年前吊在城牆上的屍骨早已飛散成煙沙。
他們爬上了重修後的大月塔,踩過了每一階新鋪的木梯,站在屋頂上方,對着千裡無人的荒漠大聲嘶吼,隻為比誰的聲浪傳得更遠。
他們順着幽冥河幹枯的河床一路奔跑,找到那條起于萬幢崖深處的源頭,躺在山澗裡的巨石上,靜靜感受星月在被兩側峰頂所切割的夜幕中漸次鬥轉。
通宵達旦。
黎明的太陽升起,陸小吾神色困倦地眯着眼,看着頭頂的孤峭山峰發呆時,才明白淩二那句“心裡被照得沒有一點荒涼的地方”是什麼意思。
他記憶裡,這些捱在一塊的山峰總令他感到強烈壓抑和不安。可這一刻,哪怕萬幢崖的山統統都要向他倒下來了,他也覺得好像不過如此。
“……謝謝。”
*
新找的宗門地址就在淩允說的邊陲小鎮上。
淩二費了點心,找了個和大月塔的風景差不多的山峰,又花了半個月時間,在上面搭了座塔,作為主峰使用。
到鎮子的路不好走,淩二加了條木橋,過了橋,繞到另一座山的緩坡面,沿途鋪滿了青石闆階梯,方便陸小吾平日上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