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和尚說着，轉頭望向庭中含苞待綻的潔白優昙，眉眼間忽然釋開一瞬的笑意。

“任花開花落，我已不再困于三千紅塵……這便是我此生的修行。”小和尚說完，回過頭來，看着淩二，忽然道：“望君珍重，因為……你也有你的修行。”

“我不明白。”淩二蹙眉，低喃了一聲。

淩二如今是真的迷糊了……雖然小和尚說的每個字他都理解，可從這個父親托生的人嘴中念出來，他就一句話都聽不懂了。

這個畫面其實很奇怪，一個兩百多歲的人，逮着一個半大的小和尚，無論如何也要問個究竟。仿佛他才是還沒長大的那一個。

淩二心中難掩怪異……甚至開始懷疑，面前人真是自己的父親嗎？

但隻在一瞬，他忽然在小和尚眼中看到了一種如庭間古井般、深沉而蘊涵了一切婆娑世理的玄妙佛性。

他才不得不承認，面前人，或許真是他的父親。

“呵呵呵……”

他幹笑一聲，抓了抓頭，眼中不知何時起，竟蓄起淚光。

——他知道，他此後再也問不出想要的答案了。

“所以……我從前的努力，在你看來像什麼？你以為我修煉玄冥秘法……努力出人頭地，圖的是什麼……？你是太上忘情了……有沒有想過，當初為什麼要把我生出來？”

淩二自語着，轉過身，有些失魂落魄地往回走。

算了……就當他真的死在了十八年前。

面前這個人或許的确帶着前世的記憶，可也，的确不再是從前那個人了。

——這麼多年，他曾多想向身後的人證明自己，即便隻是一個不配擁有名字的雜靈根，他也可以站在和其他天靈根一樣的高度，修通天大道。

他也想像别的孩童一樣，被誇耀，被父親引以為傲。

但這輩子，他注定得不到了。

也所以……此刻的自己，尤其像個笑話。

“我什麼都看到了，淩二。”

小和尚忽然出聲，叫出了他孤孑而去的背影。

淩二頓了頓，回過頭，與小和尚隔空對望了一眼。

他視線有些朦胧，隻夠勉強看清對方的身形。

“我看得到你的未來……”妙覺地垂頭，看着地上被風卷起的落葉，忽而低喃，“猶如空中摸氣……籠中望天。”

淩二愣了愣，“……什麼？你在說什麼？”

“所有的事。”妙覺地仰頭，目光追尋着頭頂紅楓飄落的痕迹，輕歎道。

“度過最後一劫後，我能看到世間所有的因果，包括自身的前塵與生滅……但卻無法改變任何結果。所以，如果有天你感到困惑無助……可以來這裡找我，我會盡可能為你改變一次……就當是我欠你的，孩子。”

妙覺地說完，半阖雙眸，伸出兩指，當空夾住了一枚飄落的紅葉。

他把玩一瞬，随即松開手，葉片無風自舞，打着旋飛到淩二面前。

淩二下意識伸出手，接住了那片孤零零飄到手心的楓葉。

“以此紅葉為信……這便是……你我今世的緣。”

淩二目光怔忪，呆呆地看了一眼手心裡的葉子。

隻不過一眼時間，再轉過頭，就發現小和尚餘音尚在，人已不見。

他擡起手，默默将那片紅葉小心塞進了前襟的夾層中。

走出寺門的一瞬間，隻覺得門裡門外……恍如隔世。

他神思恍惚，臉色迷茫，下意識尋找着凡人的身影。

*

淩二放開神識，自寺廟中一路尋至後山。

——奇怪，凡人不見了。

片刻後，從山陰面的方向隐約傳來一絲幻雷戒的氣息。

淩二循着氣息鑽進密林中，卻看到滿手血迹的凡人，正彎腰半蹲在一片雨後泥濘的斜坡下，不知道在幹什麼。

他走近幾步，才發現凡人手裡還逮着一隻白色的野貓，沒錯，就是妙覺地先前逗玩的那一隻。

凡人手忙腳亂地撲騰着，雙掌全被小貓抓爛了，還在頑強地與對方赤手相鬥。

那一副雙眸赤紅、殺心畢露的樣子，莫名讓淩二心驚了一瞬。

“走了，小丹奴，回來。”

淩二輕咳一聲，站在杉樹下，沒有靠近，隻試探地打斷。

陸小吾正在努力與黑戶溝通着，聞言趕忙扔下小野貓，拍拍手跳下斜坡，一邊随口問，“怎麼樣，老家主答應回去見大夫人了嗎？”

淩二垂眸，沉着臉緩緩搖頭。

“他已經不是我父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