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綏。
她透過透明的窗戶望向沙漠中無垠的夜空,暗自呼喚愛人的名字。
高綏夜半驚醒,伸手不見五指,身體也似被夢魇壓在了床上、一動不能動。
在睡前,他已将灰色的窗簾嚴實拉上,這和他進常少年劇組之前住酒店時的習慣一樣。
旁邊床傳來滴的按鈕聲,天花闆上的燈瞬間亮起,刺得眼睛生疼。高綏終于在和魔鬼的争鬥中搶到機會,擡起了自己的胳膊。
高胤手臂艱難撐着上半身,眯着睡意朦胧的眼搖搖晃晃,話語黏黏糊糊:“高綏,你沒事吧。”
比起高胤,高綏顯得清醒太多,他沉默地搖頭,高胤得到他的回複立刻重重地砸到床上,他說夢話般地咿呀道:“我媽非說這沙漠怪東西多,但我奶都算了,你可是要兒孫滿堂的人。不像我,孤家寡人。”
高綏光腳踩在毛茸茸的地墊上,走到窗前,一把将最上層的灰色窗簾拉開,隻留下一層白色網紗窗簾。窗簾外,明月照白了整個陽台。
“我擔心阿苓,”他垂下眼,望着窗簾邊緣,“沙漠的晚上很冷。”
身後傳來一陣陣的呼噜聲。
高綏折返回床頭,頂燈的控制按鈕再次傳出滴的一聲,室内再次回歸黑暗。
高綏倚着床邊坐下,靜默地仰望夜空中唯一一輪明月。
他不是沖動和感性的人,他依賴理智在世界上生存,可今時今日他坐在這裡,坐在這片清涼月光和門框共同形成的黑白交錯投影中,感情充斥了他整個腦袋。
他焦慮,害怕,恐慌,喪失了基本的判斷能力。
高胤半夢半醒間看到窗外天際泛白,他看到模糊的高出床鋪的一個腦袋,瞬間被吓了個清醒,連忙下床,顧不上穿鞋,每一步都跨得極大,最後見到了高綏恬靜的睡顔。
高胤長松一口氣。
下一秒,高綏的聲音響起:“怎麼起來了。”
高胤渾身一抖,接上話,道:“床鋪上不見了一個人,床鋪邊多了一個人,是個人都要下床看看吧。”
高胤腿一軟,給高綏直接跪了。他瞬間一絲睡意都沒了,隻剩尴尬,但讓人無語的是他面前這個人還不動如山……他之後自己邊拍膝蓋邊挪到高綏身邊邊給自己打圓場:“人老了啊,就是不中用了。”
高綏這時卻白了他一眼,默默地往床頭挪了一個身位。
高胤摁住心髒,戲精上身,眼淚懸挂眼眶,故作凄慘道:“我的弟~你怎麼能這樣對哥哥呢~哥哥這顆心啊,都碎啦!”
高綏摁住他趁機靠近的腦袋,嗓音因連日奔波憂慮和連夜未眠變得沙啞:“高胤,你清醒點,大晚上的别裝妖魔鬼怪。”
高胤收回腦袋,重新将掉了一地的正形撿起。
他其實很明白高綏想什麼——畢竟他和高綏不一樣,他的情商很正常——“你其實不用這麼緊張,苓璐姐畢竟是個三十歲的正常大人,她做決定之前肯定是想好了的,她能對自己的安全和各種可能結果負責,除非她故意不想負責。”
“如果她故意不想對自己的安全負責,”高綏的眼睫毛劇烈顫抖,“我該怎麼辦。”
面對弟弟的關心則亂和脆弱,高胤心像被人揪了一下,他心疼了。
但不該說的情緒話他依舊不會說,他保持理智地繼續勸慰,開解弟弟一時的迷失:“那也是她對自己的負責。你應該尊重她。”
高胤看向窗外,他想起了死在自己懷中的女友,語調語氣都變得沉穩:“然後帶她回家。”
沙漠裡的第二天很快就來到。
天剛亮,季益華隊伍裡就有專人開始做早餐。
十五分鐘後,薛苓璐的帳篷被人掀開,季益華的聲音和更多的光線一同湧入:“苓璐,起床了,準備吃早餐。”
薛苓璐昨夜睡得遲,之前幾天心又太重導緻夜夜失眠,導緻現在困得緊,潛意識告訴她要回應季益華,但生理讓她眯着眼又睡着了。
季益華包容并寵溺地拍着薛苓璐的後背,哄道:“你不是要收集素材還着急見高霁霖嗎?一個小時後如果能準時出發,下午四點我們就能到達目的地。”
薛苓璐刷地一下睜開了眼睛。
季益華說的兩件事對她來說具備了超高吸引力。
事實證明,人越是悲傷艱難的時候越應該活在新奇繁忙的社會生活裡。
往沙漠深處進發,她們的運氣好,沒有遇上沙塵暴,也沒有遇上物資丢失或者迷路的問題。
下午四點剛出頭,她們看到了波光粼粼的海子,海子周邊駐紮一戶人家,男女孩童皆高頭大馬,身着傳統衣服,人手一匹駱駝。
當家的女主人說她的祖上們出自岷江母氏部落,有一年天災,大恒的皇帝長桑笙命人尋到她們,給了她們幾輩子都花不完的錢财過所,她們就離開了部落,深入大恒,肩負起了世代守護帝陵的責任,帝陵被風沙淹沒後,曆代就開始逐水草而居,但從未離開過這片沙漠。
薛苓璐和季益華都知道,這一回,考古界終于真正找到了大恒。
大恒的曆史會得到最終的大幅還原;她們腳下站的這片土地又會再一次在世界的衆目睽睽前刷新她的面貌,惹人震驚和嫉恨。
“你們沒有想過離開嗎?”薛苓璐看着女主人身上的現代化塑料相機挂飾,問道。
女主人感受到薛苓璐目光的去處,她随之撫摸上這塊三年前由遊客贈送的塑料挂飾,搖搖頭,笑容裡帶着對外界的期待,語氣卻一如之前的冷靜淳樸:“答應了别人的事,就要做到。說到了世代守護,就要守住。隻是可惜我們現在也就隻知道一個大概方位,具體的不清楚。”
女主人的聲線抖了抖,她似回憶起了一段特殊往事:“雖然沒有出去,但我們對外界的變化還是清楚的。我們的國語,就是當年抗擊日敵、保衛這片沙漠時,跟别人學的。”
季益華靈機一動,将手機語言和輸入法都調成繁體,将領導發的信息和圖片展示給女主人看,道:“我們懷疑現在有人對帝陵進行了破壞挖掘,盜取了其中的不少文物,我希望你可以帶我們找到陵墓。”
女主人轉身回到蒙古包裡,薛苓璐和季益華緊跟其後,隻見女主人在一個大箱子裡掏了半天,最終半個人都埋在了箱子裡,掏出了一面銅鏡。
季益華叫來隊裡的銅器專家一看,幾乎立刻就确定了這是大恒中後期的産物。一行人躁動起來,興奮溢出了空氣裡的每一粒分子。
女主人手肘搭在椅子扶手上,右手握着左手的食指,沉默地猶豫很久。
直到蒙古包外傳來一聲清脆如黃鹂的女聲,女聲情感飽滿地喊唉咪。門簾一掀,黑亮明媚的臉龐出現在衆人眼前,薛苓璐看到她想到五個字——天然去雕飾。
“好。”女主人道。
女主人攀上女兒的手,和季益華提出條件:“但你得答應我,我的女兒一定要跟随全程——帶你們去找、挖出來、研究,我女兒都要跟着。”
女孩的臉上露出震驚,顯然她從未想過有朝一日真的會有人來挖一個她隻聽說過、沒有見過的陵墓。
女主人握住女孩的手,語重心長地用民族語言交流,女孩點點頭,算是保證和答應。
季益華隊裡的語言學家悄悄走到薛苓璐身邊,和她和季益華道:“女主人在交代她的長女,說守護職責到女兒這一代就結束,要她女兒好好做,對得起祖輩和最開始委托她們守陵的人。她說以後她們家族裡就沒有守陵的人了,都要去外面的世界了。”
新興時代下,局部新舊時代的交替永遠在靜默地發生。時間洪流掩蓋了它們的聲音,卻遮掩不住它們的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