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擔心,會有人回應你對愛的反複确認。
——薛苓璐
高胤睡醒,給前台打了電話,要了兩份早餐,高綏把握早餐送來的空閑時間簡短地洗了個冷水澡,換了一身黑色運動裝。
高胤對高綏前後五分鐘的速度歎為觀止,特意湊近嗅了嗅,道:“高綏,你說你至于嗎,家裡又不是養不起你,你非要選個苦活累活當職業。五分鐘,還不夠本少爺配個沐浴露的。”
“就你那喜歡自調沐浴露、一天換一種喜好的怪癖還沒改掉呢?”高綏微微笑,随口道,“不過你還是實在點吧,現在你爸媽給你頂着頭上一片天,等他們百年後,你又能靠誰。”
高綏拿起瓷勺,淡然地稱述高胤一直逃避的現實:“這個世界上必須吃的苦,誰也逃不掉。”
天全亮後半個小時,救援隊的人開着長長的車龍抵達了高綏的酒店前。
領隊的是個年輕男生,大概二十歲出頭。
他笑嘻嘻道:“你好,我叫齊全,你們可以叫我小齊。我們秦隊今天上午有個例會,推不掉,等會議結束後就會來與我們會合。”
“秦隊?”高胤問道,“你們隊長不是棠溪遊?”
高綏敏銳地看向高胤,高胤立即有些心虛。
果然。
從半年前開始,伯娘和他媽提到過高胤纏上了一個在西北做民宿的女孩,估計這個救援隊的隊長和高胤是情敵——高胤這次是帶着私心來的。
他倒是挺不動聲色,在此之前一點都沒暴露他們之間的關系。
“上車吧。”
高綏一聲令下,車隊啟動,在路人們的好奇心中緩緩遠離。
齊全年紀小,但很專業,他對着對講機,有條不紊地安排隊伍的其他人做事,在距離沙漠入口二十米時就特地交待頭車停車去買防沙套,順便打探薛苓璐的消息。
“記得開發票啊!報銷都要開發票的!”年輕人嗓門洪亮,專門喊給高綏聽的。
高綏和高胤兩兄弟一左一右地閉着雙眼,聽到了,但沒在意。每年幾百萬都投進去了,這點小錢不算什麼。而且救援隊在高綏答應投資之前一直處于資金尴尬狀态,隊員們會有這樣的舉動不奇怪。
在入口處停留了将近一個小時,打探消息的人終于帶回了好消息。
聲音通過對講機清晰傳出:“找到了目擊者,說昨天這個姑娘就和另外一對自稱考古的女人進了沙漠。”
高綏一直豎着的耳朵終于得到了它一直等待捕獲的信息,高綏睜開眼,在手機上啪啪打字,翻出了季益華在綜藝上的圖片。
他将手機傳給副駕駛位的齊全:“讓你的人去問問,考古隊領隊是不是這個人。”
“好。”齊全動作迅速,雖然現在算是得到了一個大好消息。
沙漠地帶常年有考古學家和各種地理學家、曆史學家前來拜訪,這些人都是帶着任務來的,基本的安全和吃喝還是有保證的。
等待确認的途中,齊全接到了他大隊長的電話。
磁性成熟男聲通過車載通話外放器在車廂内回蕩,他聽完齊全的彙報,令人可感受到地展現出他的滿意,但他還是慎重地交待齊全:“樂觀看事,保持理智。有專業人士跟着能稍微放心,但你還是要做預案,每年作假的專業人士比起真的專家們隻多不少。”
高胤想說話,卻被齊全快速打斷,第一個字還沒冒完,就聽到了嘟嘟的電話忙音。高胤哎呀一聲,彈回了椅背上。
齊全跳過高胤的激烈反應,樂觀地對高綏說道:“我們會做好預案的,您不用太擔心,現在是法制社會,遇上我大隊長說的那種事的概率還是很低的。假的專家團夥一般是不會帶不熟的人同行的。”
高綏嗯了一聲,補充道:“即便是微乎其微的概率,我也賭不起。”
一句話,把齊全的話堵死。
十五分鐘後,對講機傳來短暫的電流聲,然後是清晰利落的女聲:“隊長,是照片上的人,确定了。”
“行,根據在駱駝商人那裡得到的消息,向沙漠西邊出發。”
沙漠一望無際,越野車廣闊黃色中自由馳騁,從無人機中看宛如一副出自高人手中的國畫。
高胤驚歎于遠離塵嚣後的沙漠,寂靜遼闊炎熱,偶爾能與零零散散的遊客或考察者飛快地擦肩而過。
“考古隊要找西面的古迹,但已經很久沒聽到什麼新的沒被開發的古迹,所以我家隊長覺得考古隊可能是來探沙的。”齊全晃晃手中亮屏的手機,手機屏幕上來信人一欄寫着大隊長三個字。
車輛颠簸,高綏伸手扯住車頂扶手,問齊全:“什麼是探沙?”
齊全手中的手機随着車輛抖了抖,險些砸到了後座的高胤,他趕緊将手機揣回腰包裡,解答道:“就是考古隊還不知道這片沙漠下面是不是真的有未發掘的古迹,但他們聽到了一些傳聞或者從别的渠道弄到了一些信息,此行就是來試探下,獲取更多的相關信息,并沒有要一定通過此行就确定古迹具體經緯。”
“而剛巧,”齊全提高聲量,對着高綏講話,卻是故意強調給高綏身邊的人聽的,“我遊隊經驗豐富,足迹遍布整個西北,他聽我說完就想起這片沙漠裡确實有個小傳說,而且和你們給的照片上的女人研究的方向是一樣的。”
高綏無視高胤咬牙切齒卻一言不發的氣急敗壞,平和地和齊全繼續交流:“什麼傳說。”
“這個傳說其實經常執行這片地區救援的都知道,”齊全咽咽幹燥的空氣,“沙漠裡有一家原住民,他們一直駐紮在沙漠,我們救援隊成立三十年間見過他們兩次,但他們從來都沒有和外人說過為什麼不肯出沙漠,還是别的隊在郊區配合救援任務時從一個百歲鳏夫那裡聽到過一嘴,說這家人和曆史上一個叫大恒的朝代有淵源,是守墓人。”
“你們沒有上報?”
齊全果斷回答:“沒有證據的事,上什麼報啊。上報怎麼說,難道跟領導說:我從一個喝醉了、醒來不認賬的百歲鳏夫那裡聽到一家總找不到人的沙漠原住民守着一座沙漠底下的古墓?”
說完,齊全自己就笑了,對高綏擺擺手:“領導不罵我傻,我都要罵自己傻了。”
高綏明了,猜測季益華并不知道這個傳說,應該是獲得了别的證據才摸到了這。不過這也恰巧說明了傳說或許不是空穴來風。
高綏一直進沙漠後逐漸重新高懸的心在這一刻被穩穩地放回原位,再也沒有惶恐不安地跳動、躁動。
這樣來看,季益華帶領的隊伍十有八九是真的考察隊,不是他預設的那些假隊伍和壞人。
高綏沉思了一會兒,掏出手機,将信号加強器拿到近前,确定還沒收到來自阿苓的新消息,退了出去,點進了和長桑笙的聊天頁面。
在他發出新信息之前,他們的聊天停留在阿苓和他斷聯的前一晚,長長的好幾頁。都與婚禮、成家後他該怎麼做有關。
夜晚的沙漠還是寂靜寒涼的,但因為有了女主人一家的陪伴,變得前所未有的溫暖起來。
薛苓璐還是一如昨夜地坐在篝火邊,隻是今夜的篝火邊聚滿了人,男男女女,接受過現代化瀑布洗禮的許多人和被自然、沙漠侵染隻留一身沙塵的少數人。
難得的繁華下,相對難得的溫暖下,薛苓璐還是覺得體内空蕩蕩。
她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個供鬼魂居住的軀殼,白天,鬼魂被鎖在體内,她很少感到孤獨和憂傷;晚上,鬼魂出逃,并帶走了所有的熱情情緒,隻給她留下了這麼一副一無所有的軀殼。
薛苓璐感到憂傷,随着夜色加深,她還進一步地想到了逝世的生理心理勞累一生的父親,于是更加悲傷。
她放任自己的情緒在此間天地遊蕩,情緒鋪天蓋地,情緒在黑夜悄悄吞噬人的軀殼,但她并不絕望——
因為高綏會來。
季益華和女孩各端着兩碗駝奶酒靠近,季益華幹練的穿着反襯她絕對溫柔的五官,絕對溫柔的五官又在同時突出了她一身的利落幹練。
季益華将左手的駝奶酒交到薛苓璐手中,全靠小腿力量,腰部後探,完全不用手,穩坐在薛苓璐旁邊的沙地上,碗裡滿滿的酒一滴沒灑。
“明天你就留在這裡等我們吧,”季益華用指腹摩挲粗糙的酒碗,“前路危險,你沒受過培訓,就不要同行了。”
“可這樣,我就不能得到我的素材了。”薛苓璐皺眉,不願意道。
季益華笑笑,擡眼看夜空:“高綏在來的路上了,比起跟我去冒險,安安全全地出現在他面前然後把話說清楚更重要。”
薛苓璐和季益華對視,隻見對面的人眉眼彎彎,笑容溫柔有力。她道:“感情永遠比死物重要。而且探查、進墓這些事由我口述就足夠冒險了。”
薛苓璐感受到肩膀上有股力,她望去,是女主人的女兒。
她操着一口很難聽懂的普通話和薛苓璐說道:“……人比物重要!下次嘛,下次……”
季益華看透薛苓璐眼中的迷茫,噗嗤輕笑,替薛苓璐做了決定:“就這樣,别猶豫!到時候我回去和你詳細講,你要是還覺得不夠,我就寫申請,帶你探下一個!”
薛苓璐被這一來一去逗笑,身上的孤獨和寒意被驅逐一大半。
她點點頭,認同了季益華的安排。
篝火前,歡聲笑語,歌舞升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