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入睡之後,她就被拉入這個幻境中,一道木然冰冷的聲音從遙遠的天邊落下,層層疊疊擴散進她耳邊,振聾發聩,席卷過每一寸筋脈:“你想要什麼?”
她想要什麼?
奚葉看着虛空,彎起眼睛。真是奇妙啊,當年亂葬崗修煉五行之力時從未出現過這些,所以這才是五重境的真正磨練嗎?在越過最基礎的五行力量積累後,考驗也一重重接踵而至。
金對應懼意,故而要她重新經曆一遍前世最恐懼的畫面。
木對應哀情,将她拉入幻境也是為了重曆心中最為隐痛之處吧。
奚葉輕笑一聲,她經曆的哀情已經太多,連她自己都忘了,哪一幕會是最為心痛的場景了。
她的眼神陷入回憶,瞳孔旋動,良久,她才開口。
“我,要,人間繁盛如花。”
要人間繁盛如花,要仇敵卑賤如泥。在最美最當年的一刹那,将他們斬殺。
那道聲音沒有再說話,而是将她大力推出虛空,她睜開眼,面前就伫立着這座深山。
奚葉試探性地往前邁步,一點點進入深林。
衣擺掠過鋒利草葉,行路的每一步都像踩在高聳懸崖的細碎石子上,顫顫巍巍。
四周被迷蒙霧氣缭繞,模糊得看不清近處,黑暗中隐約有嘶吼聲傳來。
是妖獸,奚葉眼神微凝。
遠處樹叢震動起來,濃密草葉搖晃,令人心神不安的吼聲漸漸接近,一個龐然大物緩緩自叢林中現身。青白獠牙森森,眼睛血紅,看見奚葉興奮地直噴氣,眼裡閃爍着饑餓精光。
奚葉皺起眉,真實得就像曾經見過的妖物一般。
這片幻境是為何而存在呢?
眼看着妖獸張開血盆大口朝她撲來,奚葉手中幻化出一把長劍,劍身被朦胧微光籠罩,散發着幽幽寒氣。
随手召喚出的也是從前用慣了的寒霜劍,奚葉心内遲疑,但情況危急容不得她想太多,妖獸奔騰而來,垂涎欲滴。
她舉起寒霜劍,凝神灌注所有能調動的金懼之力,長劍瞬間變為十幾柄環繞在她周身,柄柄都萦繞着厚重霜雪般的寒意。
在妖獸即将撲到她身前之際,奚葉猛然飛身向前,十餘把長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直沖妖獸面門,“撲哧”一聲釘入它的身體,冰霜覆蓋在它甲殼上,霎時間妖物血迹噴湧,連奚葉的衣衫都被染紅,鮮血濺在她的臉龐上,緩緩流淌下來,瞧着分外可怖。
妖獸發出怒吼,整座深山都震動起來,地面大片塵土揚起,奚葉隻覺身子也在搖晃。
劍下的那隻妖獸被刺中後越發狂暴,拼命掙紮着仰頭要咬住她,衣裙下擺被它撕扯吞入喉間,獠牙上滴着血水,雙目通紅。
奚葉手腕微轉,妖獸身上的十餘柄寒霜劍合為一把劍,又回到了她手中,她匆忙退後幾步躲開妖獸進一步的撕咬,靠在一棵蒼天大樹上,身後的樹幹被粗粝的樹皮包裹着,隐帶刺痛。
眼見始終無法吃到可口的食物,妖獸狂怒,利爪在土地中亂抓,掩飾不住暴躁情緒,龐大的身體飛躍起想把奚葉踩在腳下碾碎。
千鈞一發之際,奚葉倏然騰空而起,手握寒霜劍,直直插入妖獸脖頸間,長劍随着動作一路劃開脊背,堅硬的甲殼也被劈開,血迹流出的一瞬間又被寒氣凍住,蔓延進妖獸全身。
下一刻,妖獸眼神帶着滿滿的不甘倒在地上,身軀如冰雕般砰然砸進密布叢林中。
金懼之力在迅速流失,奚葉隻覺得周身寒氣籠罩,凍得她手腳僵硬,面目上全是血迹,滴滴答答落下。
她哆嗦着身子,拖着寒霜劍繼續往前。
不可以後退。
奚葉慢而又慢地邁步,深山之中到處都是潛藏的呼吸聲,但似乎忌憚她剛剛的表現,那些呼吸隔得遠遠的,暫時沒有靠近。
越走越深,奚葉撥開覆蓋視線的濃綠寬闊蕉葉,幽暗的深林中陡然出現一座小院,陽光灑落,平靜得如同美夢。
小院中有間木屋,院子裡竹編曬席裡晾着炮制後的藥材,一旁的木架上擺着藥碾、杵子、碾槽、舂桶、戥子、藥鬥等各式工具,熟悉得令人心驚。
奚葉停住腳步,看着木屋裡走出的女子,一身簡單的青衣,發絲挽起,面目柔和,半蹲下揀起曬席裡晾幹的藥材,熟練地分門别類。
奚葉貪戀地看着眼前的一幕,這是南山堂的後院,在奚父外出時,母親總會默默帶她回到這裡。
藥草清香彌散,奚葉止不住流下眼淚。
五行之力當真能窺探到人心最為幽微的情緒,直指目的,毫不客氣。
她的心髒痛起來。
母親,母親。
那邊的人影似有所感,轉頭望過來,見是她一下站起來,眼神盈滿淚水,聲音溫和而慈愛:“阿葉,你回來了。”
母親遙遙伸出手,要将她攬入懷中。
奚葉拖着寒霜劍跌跌撞撞倒進母親的懷抱中,一如記憶溫暖,清香撲鼻。
她痛哭出聲,大片水澤漫出,嗚咽如小獸,母親,母親,阿葉好想您。
陳筠梨拂過奚葉流着淚水的面龐,眼裡滿是心疼:“我的阿葉,是個苦孩子。”
她用溫水打濕手帕,輕輕擦拭着奚葉紅通通的眼眶,安撫性地拍打着奚葉的後背,嘴裡哼起了歌:“小燕子,吱吱吱,不吃谷子,不吃糜子,要在房檐做個窩……”①
歌謠柔和,奚葉的情緒慢慢平複下來,她依戀地枕在母親的膝上,嘴角一絲恬靜的微笑,睫羽下卻又悄悄滲出淚水。
如果時光流轉歲月不變該多好。
日光輪轉,微微閃爍,絲縷黑氣被掩蓋在耀眼的光線中,黑日懸空,詭妙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