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浮沉,邵雲鸢拉着奚葉說了好久的話才肯放她去客房休息。
臨了邵大小姐還握着奚葉的手一臉相見恨晚:“早知你如此洞明通達,合該招贅你才是。”
這自然是邵雲鸢戲語玩笑,但奚葉見她身後的壁玥已經磨牙切切,恨不得生吞活剝了自己,宛然而笑。
月亮高懸,奚葉告辭回到了房中,和衣而睡。
月夜幽微氣息閃爍,烏雲飄過,蓋住了清涼月色。
來人屏住呼吸,貼着牆面行走,動作輕柔和緩,唯恐發出一點聲音。
待到了客房門前,他悄悄點燃了珍貴的霧荨香,煙氣飄渺,順着和風慢悠悠飄進去。
壁玥隔着面罩冷哼,側耳耐心傾聽,屋内始終無聲無息,他放心地推開房門。
床榻上睡着一個女子,容顔普通得就算隐沒在人群中也無法辨别。此刻呼吸淺淺,似在睡夢中安眠。
這樣的人,死了也不會被發現的吧。
或者說,這樣的妖。
壁玥不知道她為何獨獨盯上了自己,但人間有句話叫“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她想捕獵他,也要看看自己有沒有這個本事。
他的眼神陰狠,捏緊手中匕首,尖刃向下,猛然刺出。
去死吧你。
然而期待的鮮血四濺的情形并未出現,本該受霧荨香影響沉睡不醒的女子蓦然翻身,避開了他的匕首,腳步旋動間,瞬間起身制住他的手腕。
她的眼神冰冷徹骨,像是冬日積雪三尺,一寸寸凝固。
冰封千裡。
壁玥很久沒有感覺到這麼刺骨的寒意了,他覺得自己的身子都凍得僵硬了。
而那個女人将他手中的匕首取下來,刀尖輕輕劃過他的臉頰,徐徐微笑:“邵夫郎,倘若我将你這副好皮囊割下來,你說邵小姐還會不會喜歡你呢?”
邵夫郎,邵夫郎。他最厭惡别人這樣喚他。
當初若不是巽離兵家之都的掌權者一把火燒了栖居的山林,又派修士圍追堵截,他才不會淪落到變成凡人贅婿的地步。
邵老爺雖待他好,但時不時就要敲打一下自己,言語中盡是教誨與提防,要他溫柔賢惠,又要他操持家業,生怕他日後對邵雲鸢不好。
雲鸢。
想起妻子,壁玥的神色才柔和下來,不過因為遍布身體的寒意澀澀,他的笑容有幾分扭曲。
“你這個瘋子。”他咒罵道。
瘋子。奚葉歪頭一笑,輕松接受了這個贊美。
她把刀刃往前推了幾分,柔聲問道:“這副皮囊,你用得很順手吧?”
壁玥俊俏的臉上瞬間沁出一條血珠來,他氣得跳腳,又心疼不已,這可是他剝了好幾張人皮才拼起來的,眉眼俱佳,許多人都誇贊過,面前這個女人居然這麼輕易就把它毀了。
夜風吹拂進來,壁玥的長發飄揚,他的眼神越發陰沉,牢牢盯着眼前這個掣肘住他的惡鬼。
“是你逼我的。”
話音剛落,壁玥就扭轉手腕,硬生生掰折避開奚葉的桎梏,反手從衣袖間掏出一把寒光閃閃的短劍,攻向她。
短劍泛着金光,氣勢凜冽,直沖面門而來,奚葉躲閃不及,眼看劍刃将要刺入身體,千鈞一發之際,薜荔镯閃爍出微光,瞬間凝固成一個結界。
壁玥的動作被無限放慢,神情也從期待慢慢變成始料未及,“叮”一聲,短劍撞在結界上,被震落在地。
而奚葉握着那柄匕首,擡眼看向将她包圍在其中微光閃爍的結界。
壁玥的神情越發扭曲,滿臉都是憤恨和不可置信。
金執刃一擊,竟有結界擋得下。
他還在猶疑之際,外頭傳來腳步聲,連帶着燈籠火光接近,來人帶着隐隐的哭腔:“郎君你在哪,我好害怕……”
是雲鸢。
自打邵老爺去世後,雲鸢晚上總會夢魇,每逢這時,都是壁玥哄着她。
壁玥皺起眉,彎腰撿起金執刃,迅速翻窗離開。
外頭傳來輕微的對話聲:“阿鸢,我在這呀,你别怕……”
郎情妾意。
結界漸漸消退,奚葉将手中的匕首丢在桌上,擡起手腕打量歸于寂滅的薜荔镯。
不會徹底死了吧?
下一瞬,薜荔镯忽然從奚葉手腕脫落,墜地碎成幾塊,一縷白光從碎片中飄起,漸次凝成一隻鳥雀模樣,悠然立在木桌上。
一隻鳥?
奚葉素來鎮定的臉上出現了龜裂。
小小的鳥雀歪頭看着她,慢慢踱步過來貼在她的手心,羽毛惬意地舒展開:“喜歡,姐姐。”
奚葉僵着臉,空餘的指尖撫上它毛茸茸的腦袋。
從前在亂葬崗養着這個怪物的時候,它隻是靈體的形态,但偶爾交流談話間也能聽出是一道極年輕的男聲。
怎的,時移事易,連物種都變了。
見奚葉充滿懷疑的眼神,原本惬意靠在她手心的鳥雀大鵬展翅,滴溜溜的黑亮眼睛蓄起淚水:“我這樣還不是怪你!”
它的翅膀指指點點:“當初要不是你逼迫我,讓我把所有力量都來助你逆轉時空,我何至于淪落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