茂密山林中,奚葉趴在草叢中屏住呼吸,眼神燦若星子,緊盯着不遠處平闊黃土大路上的商隊。
她于幾日前翻越禁院高牆,一路出上京,借着薜荔镯的追蹤跟到晉城。
她,要殺妖。
金木水火土五行修煉之法對應着五重境,本就依托冤魂鬼怪,在這些非人的怪物中,妖物是最能提升力量的。
她本不欲如此迅疾,但鹿鳴山修士即将歸京。
留給她的時間和機會都不多了。
大周此時的妖怪不多,等修士回來,未必輪得上她來殺,況且如何避人耳目成功斬殺大妖,也是一個問題。
到那時身體陷入傾頹,她很可能撐不住。
當然為保萬無一失,在離開上京之前,奚葉捏了一個人偶,同她一般形貌,也可以開口說話,隻是反應遲鈍神情僵硬。
不過依着前幾日把殿下氣得夠嗆的事來看,他也不會主動來見自己,何況他病體支诎無暇他顧,能應付一下,支撐多些時日即可。
還好這次運氣不錯,奚葉本以為要走到邊境才能窺見一兩隻金力強盛的妖物,沒想到出了上京薜荔镯就開始發燙,指示妖物所在,她不動聲色掩去形貌,一路跟過來。
商隊隊伍很長,馬蹄走得慢,護送的人都被掩蓋在黃灰中,狂風四起,風沙漫天,奚葉幾乎看不見眼前。
下一瞬,原本慢悠悠走着的商隊忽而疾奔,馬蹄達達,立馬邁出幾裡之外。
倒也不算個太笨的妖物。奚葉歪頭一笑,平凡的面目因此熠熠生輝,她吐出嘴裡的沙土,滿不在乎起身,拍打着粗布麻衣上的塵土。
很好,這樣會察覺人心的妖物,殺了才更加有益。
奚葉眼眸中跳動着光,躍躍欲試。
*
晉城邵氏票莊。
夕陽西下,眉眼柔和的女子擡眼看到商隊停在門前,連忙放下算籌,欣喜地迎出來:“郎君,你回來了,這趟出行可還順利嗎?”
被女子喚作“郎君”的男子輕輕牽起她的手,溫柔道:“娘子還不放心我嗎,這批絲帛全數運到,林老闆已将酬勞兌成飛錢,存入咱們票莊了。”
聞言,邵雲鸢放下心來,她晃着郎君的手,有幾分愧疚:“都怪我不擅票号事宜,不然郎君也不用如此辛苦。”
壁玥淺淺一笑,擡手撫過妻子的頭發,好看的面容上滿是寵溺,他溫聲道:“阿鸢何出此言呢,當年要不是你和邵老爺收留了我,壁玥早就死在亂世流民中了。”
見他提起邵老爺,邵雲鸢的神色變為悲傷,月前父親因為積勞成疾暈倒在房中,不幸喪命。
她五歲喪母,是父親将她一手帶大,又恐年邁難以護住她,這才選了壁玥招為贅婿,将她與邵氏票莊都托付給他。
見邵雲鸢臉色凄然,壁玥将她按入自己懷裡,柔聲安撫:“不要傷心,阿鸢,我會一直陪着你的。”
無人瞧見背對着大門與妻子相擁的邵氏票莊贅婿壁玥,此刻臉色分外陰沉,完全不同以往的春風和煦。
這一趟何止是順利,簡直是出乎意料。
他冷笑起來。
*
壁玥為何人?
壁玥在當年巽離與大周一戰中父母雙亡,跟随流民大衆流落到晉地,恰巧暈在富商邵氏票莊大門前,邵老爺心善,收留了他,見他為人機敏,模樣也靈秀,幹脆讓他在票莊當起了學徒。
後來壁玥對票莊運轉越發熟練,又與邵氏大小姐邵雲鸢情投意合,邵老爺就點頭做了這門親。
這是奚葉聽到的版本。
晉地金鳳茶樓中,說書先生看着眼前神情平和自顧自喝茶的女子,有些舉棋不定。
他方才正站台上唾沫橫飛,眉飛色舞地演說上京皇城近來最為熱鬧的一出“名門閨秀癡戀廢黜皇子,不惜犧牲名節終結連理”折子戲時,掌櫃卻突然喊他上二樓雅間的包廂,神神秘秘地吩咐:“來了個貴客,說要聽咱們晉地的故事,你機靈點,小心伺候着。”說着還甩了甩腰間鼓鼓囊囊的荷包。
說書先生豔羨不已,叫他伺候又叫他機靈點,倒是大方分他一半啊。
不過糊口飯吃,也不能計較許多,他進了雅間彎腰語氣恭敬:“不知這位客人想聽哪一出戲呢?”
面前的客人是個女子,瞧着年紀不大,面色灰撲撲的,手指摩挲着杯盞,擡眼看向他:“我,并不是想聽戲。”
不聽戲,那找他來作甚。
說書先生神情迷惑。
好在下一刻女子開口解釋道:“我是想聽你們晉地第一富商的故事。”
哦?說書先生眼珠一轉,頃刻了然,眼前這小女子風霜氣息濃重,想來是趕路所緻,既趕路,來他們金鳳茶樓又直接問邵氏票莊,肯定是僞裝身份的哪家小姐,想同邵氏票莊做生意先來打聽打聽吧。
不過說起邵氏富奢,說書先生也是與有榮焉。
晉地邵氏票号,一開始隻是承攬一些民間彙兌業務,随着基業發展漸漸壯大成天下第一票莊,有存款放款之便,還兼着護送經商老闆貨物的生意,彙通天下,由是執手牛耳,為一方大鳄。①
傳說邵氏曾将金銀财寶運回老家,熔為金水後潑灑于内室地面,長年累月,鑄就了一座金屋,倘若族中子弟要用錢财時便鑿上一塊,當真豪奢。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