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嘉越屏退了餘下的人,隻叫自己的貼身侍衛将賀禮搬到院子中守在門外,自己随着美人的腳步邁入東間内室。剛一進去,他就看見帳幔裡隐約躺着的人影。
謝三倒當真是昏睡着,難道是其他人之前來過嗎?
謝嘉越哼一聲,如此也省事,免得他髒了自己的手。
昔年李氏獨寵,衆皇子中也以謝三母族最為煊赫,謝嘉越常年被謝三的光芒掩蓋,早已恨毒了他。
還沒等有心人付諸行動,隴西李氏竟見罪于父皇,整族被除,永遠眼高于頂的三皇子從神壇跌落,變成了被廢黜幽禁的賤人。
天知道宮廷染血那一日他有多快意。
謝嘉越想到這兒不由笑出聲,幾步外的美人聞聲轉過頭來看他,眼眸中閃着困惑的光,讓他想起春狩時山林中的小鹿,一樣的溫柔可欺,一樣的脆弱無依。
他放輕了聲音,唯恐驚擾面前紙化作的美人:“嫂嫂,皇兄這樣,也太辛苦你了……”
謝嘉越往前一步,右手伸出,想要握住她霜雪般的手腕。
父皇一向不喜自己的兒子沉溺美色,所以每當他想一親美人芳澤時,母妃總會嚴厲喝止,後來連宮廷宴飲都拘束着他,害得他許久沒和美人獨處一室了。
但是現在不一樣呀。
謝嘉越的神色溫柔,語氣誘哄:“嫂嫂,讓臣弟看看你的手這幾日有沒有傷着……”
他大跨步上前,想直接攥住美人手腕,腳下卻突然撞上什麼東西,不由踉跄一下,“砰”一聲,腦袋磕在桌上,瞬間腫了個大包。
奚葉語氣顫顫,嬌怯動人:“皇弟别這樣……”像是掙紮中推拒。
本聞聲邁步上石階的侍衛臉色古怪,又緩緩退回原來的位置。
謝嘉越頗感狼狽。
惹美人受驚,實在不應該,他連忙起身寬慰:“無妨,此處實在是太凋敝了,地面都不平。”
奚葉柔柔地笑了笑,輕聲道:“皇弟真會安慰人。”她的眼神亮晶晶的,“往日閨中宴會相聚時,常聽上京名門閨秀談起皇弟的溫柔貼心,”她頓了頓,尾字咬得稍清,韻律動聽,“當真是,閨中思夢之人。”
閨中思夢之人,謝嘉越渾身瘙癢,像火燧丢在熱油中,燃起一大片火光,燒得他心癢癢。
所以她也曾思夢過他……
謝嘉越抖擻起來,伸出手想要勾住奚葉的小指。
他想告訴她,沒關系,你看兜兜轉轉,你思夢之人就近在眼前,思夢之人也為你思夢呀。
既同為思夢,夏日暑氣正盛,何不排遣一下這難耐的思夢……
他心裡有好多好多話想說,幾乎抑制不住自己的激動。
就在他即将輕觸美人細白指尖,冰涼的觸感近在眼前時,背後忽然傳來一道沙啞的聲音:“四弟,你在做什麼?”
謝嘉越大怒,眼神火星迸濺,他猛然轉頭,原本無知無覺躺着的謝三已經倚着床靠坐了起來,捂着心口,擡起眼平靜無波地看着他。
然而謝嘉越隻覺得他的眼神一如往日高高在上,就像當年上書房父皇考校功課自己支支吾吾答不上來時,他也是這樣的眼神,淡淡然瞧着,誰也沒放在眼裡。
一個被圈禁的廢人,還當自己是尊貴的三皇子嗎?
謝嘉越簡直出離憤怒。
到底是什麼讓他有這樣的倚仗?
他不欲多言,直接邁步,準備拉開門喚來侍從。
卻不料方才思夢之人跪下拉住他的衣角,仰頭苦苦哀求:“皇弟,夫君他現今身子弱不勝衣,倘若他出了事該如何是好?”
美人哀泣,所訴句句在理,如兜頭一潑冷水澆下來,謝嘉越頓時冷靜下來。
是了,逞一時意氣将謝三打一頓又有何用,即便打死了,也無法扭轉過去那些糟糕的記憶,父皇怕是也會因此怪罪于他。況且,他的那些手足兄弟應該正等着有人當這個出頭鳥。
謝嘉越愈發清醒,腦中疾速飛轉,同時他也領略到了奚葉的另一層意思。
謝春庭出了事,他與她該如何是好?
到時她也會被遷怒,他與她還僅僅思夢而已,就要如水面清圓鴛鴦離散,再不複相見。
太可惜了。他心下喟歎。
思及此,謝嘉越停下腳步,他将奚葉扶了起來,眉頭舒展開:“嫂嫂說得在理,是吾太過沖動了。”
他轉身看向一言不發看向這邊的謝三,趾高氣揚:“皇兄,吾做什麼如今與你何幹。”
他冷哼一聲,喚來外面的貼身侍衛:“記着,好好招待一下三皇子。”
不能打死,打殘總可以吧。
左不過,是在原先手筆之上再添些筆墨罷了。
謝嘉越森森一笑,邁步大搖大擺而去。
侍衛應當是做慣了這種事,進了門,聞言十分熟練地就要去拉謝春庭,奚葉在一旁興緻盎然地看着,卻在侍衛将要觸碰到謝春庭時開口:“慢着。”
侍衛聞聲看過來,當初的奚家大小姐,現在的三皇子妃,嬌嬌弱弱地捏着帕子抽泣,眼睛微紅,她似是不忍般别開頭輕輕開口:“我知你奉四皇子之名無法違抗,但我為人新婦,實在不忍心見自己夫君被欺辱,今日,可不可以輕些,隻要做做樣子即可。”
她抽噎了一下,咬住唇:“你放心,四皇子不會知道的。”
世家貴女如此溫言相求,侍衛遲疑了一下,看向床榻之上隻着素色衣衫的三皇子。
三皇子并沒有看他,而是牢牢盯着自己的新婚妻子,捂着心口似痛楚難當,卻在此時嗤笑起來。
菩薩面,蛇蠍心。還是。蛇蠍面,菩薩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