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真是被整個世界眷顧着,跌落到這樣的境地還如此清華從容。
奚葉内心不可遏制地産生了一絲嫉妒。
當年暗室囚牢,刑罰加身,她可是狼狽如狗啊。
真是不公平。
她晃了晃手中的茶水,彎起嘴角,狼狽如狗的也不能隻有她吧。
等夫君醒來時,再請他飲下這杯具有安神功效的松針茶,他一定不會拒絕。畢竟在她耗費金懼之力為他編織的恐懼幻夢裡,他已經無數次回到宮廷喋血事變的那一天了。
夫君什麼時候會醒呢。
奚葉拄着頭滿含期待,院門卻突然被人“砰砰”拍打,動靜頗大。
她皺起眉,青天白日朗朗禁院,誰沒事來這裡。
奚葉一甩衣袖放下茶盞,走近幾步掀開帳幔,眼神落在謝春庭臉上。
讓她想想,都到此般境地還心心念念着他的人,會是誰呢。
她俯身靠近昏迷不醒的男人,仔仔細細看着,睫毛微翹,顫動的時候甚至會掃過他的眉眼。
一直看到衣領往下,奚葉也沒看出個所以然,她支着頭思考,腦海中直覺這個人感覺不像為夫君而來。
不是他,奚葉食指屈起指着自己,那就是她咯。
她的眼睛微微圓睜,吓人。
朗朗乾坤,找她這個美貌新嫁娘幹什麼。
如此想着的時候,禁院正大門又被人砰砰拍響:“開門!”
好兇哦。
奚葉放下帳幔,慢吞吞走出去。
外頭的響聲越發吵嚷,把厚重的實榻木門拍得震天響,伴随着毫不客氣的踹門聲:“謝三,還不給小爺滾出來開門!”
還沒等繼續踹,大門“吱呀”一聲忽然開了一條縫,他還來不及收力,猛地一下栽倒,碰在門柱上。
他惱怒地擡頭,正要破口大罵那群沒長眼的奴才,隻看見門縫間探出一張嬌怯的面容,眼睫輕顫,像是受驚的小兔子,撐着勇氣詢問:“你是誰?”
我是誰?
謝嘉越的腦子暈乎乎的,被含羞帶怯的美人這麼一問隻覺更暈了。
身後有人聲色俱厲:“大膽,還不見過四皇子!”
面前的美人似乎被這疾言厲色吓住了,睫毛顫得更厲害了,謝嘉越不滿,回頭大怒道:“狗東西,誰讓你說話了!”
侍從頓時噤聲,肅立在府院兩側,氣勢凜然。
謝嘉越滿意地轉過了頭,恢複貴公子模樣,微一欠身,禮貌整肅:“不知姑娘是何人,吾乃當今聖上四子,聽聞皇兄皇嫂新婚,特來此地祝賀。”
四皇子。
奚葉看着他緩緩展露笑容。
是你啊。
當真是好久不見。
“我……我是你三嫂。”嬌弱美人手指捏着門框,無所适從般摩挲,語氣含混不定,整個人像受驚的小兔子。
謝嘉越大吃一驚。他隻聽母妃說父皇為謝三賜婚,賜的是左都禦史長女,少有才名端莊娴雅為上京女子表率……
其實後面這一大串他根本沒記住,一聽表率他就知道這必然是個古闆無趣的老學究。
可眼前所見的女子,紅唇櫻鼻,睫羽顫顫,美得像枝頭的三月桃花,簡直讓人不由自主想攀折下來細細賞玩。
謝嘉越深深感受到了傳言的不可信。
他本意是想來“探望”一下許久未見的謝三,特别是想見見這位刻闆的表率,如今人是見到了,可原先的想法卻不翼而飛。
畢竟這樣弱不禁風的美人,誰能舍得傷害她?
但來都來了。謝嘉越此番也是奏請了父皇,打着祝賀新婚的名義過來的,他也很久沒機會“看顧”自己的皇兄了。
思及此,他對着奚葉翩翩一笑:“嫂嫂,不知皇兄在何處,臣弟備了些賀禮,想親自送給皇兄。”
啊,終于來了,前世經常上演的劇情。
被廢黜在禁院時,建德帝的其他皇子時不時就會尋些由頭來欺辱謝春庭。
每當這時,奚葉總會挺身而出,用自己單薄的身軀護住謝春庭,承受侍衛的拳打腳踢,而後被人拉開,丢在破舊的柴房。
直至天黑,外面的一切恢複靜谧無聲,她才會被放出來。那些人兀自揚長而去,院子地上隻有被毆打得鼻青臉腫的謝春庭,在朦胧的夜色裡蜷縮着身體,苟延殘喘。
大雨霎時落下,濺在泥地裡,開出朵朵昏黃的泥花。
她總是一次一次撲過去,抱住他,雙手撫過他的脊背,淚水混着雨水滾落:“郎君郎君,你怎麼樣?”
那時候的他會回抱住她,語調在雨聲中顫抖不停,難得顯露恨意:“奚葉,我一定要殺了他們,我一定要殺了他們……”
模糊雨幕中相擁的少年夫妻,共患難也始終不離不棄,多麼感天動地。
她總以為他們是狂風暴雨中相互依偎的雨燕,可惜他們隻是同林鳥。
同林鳥,自然要各自飛呀。
奚葉望着眼前容色英俊的四皇子,半低下頭,露出凝脂般的一段脖頸,耳後的發絲輕輕搖曳,語氣嬌弱,楚楚動人:“郎君他近來身子不好,現在還昏睡着。”
對旁人,其實用不着使這麼低劣的手段。
恰巧,她知道這位四皇子是何種貨色。
少不飲酒,安于儉素……尤惡見婦人,經禦婦人之衣,不複更着。⑤
他日史書工筆,就是這樣惡見婦人的四皇子,生了八個兒子七個女兒,死時才三十有二。
她聽到他呼吸越發重起來,嘴角彎起微微一笑,隻聽他道:“既這樣,請嫂嫂引路。”
觸手可及的枝頭花,總要試着采一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