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和頌垂眸,面無表情地注視着門口的人。
眼見着對方的表情即将繃不住,他才不急不緩開口。
“在問我怎麼了之前,你是不是應該先問問自己?”
門外人表情一僵。
但很快,他笑了笑裝若無其事道:“哥,你在說什麼?我怎麼聽不懂了?”
屋裡沒來得及開燈,走廊夜視燈昏暗。
倚在門框上少年的面容被夜色模糊,叫喻柯雲無論如何都無法看清。
這種未知加大了他内心的恐慌。
沉默的片刻注視後,喻和頌一言不發退進屋裡,擡手便要關門。
喻柯雲終于着急了。
他連忙抵住門,小心翼翼開口道:“哥,你都知道了?”
喻和頌反問他:“我應該知道什麼?”
門外人停滞了兩秒,随即一雙眼睛瞬間滾出淚來。
“對不起,哥,我也不是有意想這麼做的,那個喻洋鳴他的的确确是欺負了我,隻是沒有打得那麼狠,我隻是……我隻是想借這個機會,讓你多關心關心我。你自從學習忙起來以後,分給我的時間越來越少了,明明以前,你大部分的時間都是用來陪我的。”
這個理由,倒是想得周全。
喻和頌成長過程中的每一年,喻麒明都在成倍地向他施加壓力。
過去他的生活還沒有完完全全被課業和家族使命堆滿時,他的大部分時間的确都用來陪伴喻柯雲。
因為怕母親過早離世,會對尚且年幼弟弟成長過程中的身心健康造成影響。
可到頭來,弟弟不是弟弟。
眼前人成長過程中的身心健康,也完全不由他左右。
夜色完美掩蓋喻和頌逐漸冷下的眸。
然而長久的不回應,還是令喻柯雲感到恐慌。
他眼淚流得越發洶湧,假裡摻了幾分真。
“哥……”
終于在他忍不住再次輕喚後,喻和頌緩緩開口。
他“無知寬容”地輕歎了一聲,對門外哭得泣不成聲的人耐心勸導。
“小雲,不管發生什麼事,我們是兄弟這個事實是改變不了的。因此不論發生什麼,我都會無條件地站在你這邊,但前提是,你不能對我撒謊。你一旦對我撒了謊,我很難不想,你會不會除此之外還有别的事情也對我撒過謊,或者以後,你又會再對我撒多少個謊。活在謊言裡,對撒謊和被撒謊的人來說都是一件很累的事情,你明白嗎?”
走廊安靜下來,一時間隻剩下喻柯雲止不住的抽噎聲。
“你回去好好想想吧,這件事就此揭過,我會當沒有發生,你以後也不要再騙我了,好嗎?”
在喻柯雲仰着腦袋的注視中,喻和頌緩緩落下最後一句。
“從小到大,不論你做什麼,我都是無條件包容你。隻要你不再對我撒謊,以前是,以後也會是。”
說完,他像過去一樣,對喻柯雲緩聲道。
“回去睡吧,晚安。”
輕描淡寫就此揭過,仿佛喻柯雲的一切謊言,他都可以如此包容。
隻要喻柯雲不再對他撒謊。
喻和頌關上門,将門上鎖後,他打開卧室燈。
拿出手機和耳機走到書桌前坐下,喻和頌來來回回調了好幾個頻道,終于在耳機裡聽見聲音。
先響起的是女人的聲音。
“喻和頌怎麼說?”
喻柯雲還在哽咽,回答的聲音斷斷續續的,隻是沒了在喻和頌面前的可憐。
“還能怎麼說?就是被他發現了。我按照你說的,主動跟他承認了。”
片刻安靜,女人問。
“有問他是怎麼發現的嗎?”
喻柯雲低聲應。
“沒來得及問,他根本沒給我機會。”
他又很快道:“沒準是喻洋鳴說的,他這個腦子空空的蠢貨,說什麼話都沒準。”
女人聽見這個猜測,卻是迅速應。
“不可能,我打聽過了,喻洋鳴這幾天都沒有去上學,有人比我們更想瞞住事情的真相。”
喻和頌仰靠在椅背上,雙手環在胸前,指腹搭在臂間輕點。
他聽見喻柯雲瞬間問:“誰?”
女人卻沒有回答,還是繼續問喻柯雲。
“喻和頌還和你說了什麼?”
短暫安靜,喻柯雲才回答。
“沒說什麼了,他就說可以原諒我這一次,讓我下次不要再撒謊了。”
女人對這個回答顯然并沒有懷疑,她的聲音終于褪去這幾日的嚴厲,恢複一貫的溫柔。
“我說了,他對你的忍耐度還是很高的,但這樣的錯誤最多隻可以犯一次,再有第二次,就不是那麼容易解決的了。”
聽完想聽的内容,喻和頌摘下耳機,不再浪費多餘的時間在這對母子身上。
他退出軟件,起身進浴室洗澡。
洗完澡,将頭發簡單擦幹,喻和頌拿出薛舜世給的習題和真題試卷,嚴格按照薛舜世提出的訓練模式專注刷題。
等全部做完,已經是夜裡十二點多。
喻和頌将習題和試卷收進書包,拿了手機往床邊走。
一空下來,耳畔滴滴答答的雨聲便變得格外分明。
喻和頌不打算浪費時間,今天直接從醫藥箱裡拿了助眠的藥出來,幹脆利落吞下一顆。
關了燈,躺上床,意識昏沉得很快。
恍恍惚惚間,他感到自己在不斷下墜。
雙腳陷入如同沼澤般的泥濘之地。
可低頭一看,卻發現滿地都是鮮血。
鮮紅的血液将他不斷向下拉拽。
四周皆是虛無,喻和頌遍尋不到任何能将他向上托起的。
他想要呐喊,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濃稠的血液淹沒他雙腿,覆蓋他胸膛,最終遮住他口鼻。
可就在窒息之際,他聽見自己的聲音。
是少時,尚且稚嫩的。
“坐上那個位置,真的對嗎?他們那樣的行為和直接殺人有什麼區别?”
回答他的聲音渾厚,像巨大到能将人一口吞掉的猛獸。
“喻和頌,你知道商人和公益者的區别嗎?行商,不是行善,這樣的問題以後不要再問。”
世界歸于平靜。
喻和頌卻聽到了更加奮力的呐喊聲,可惜除他以外,再無人聽見。
一片黑暗之中,床上人猛地坐起。
他打開燈,平穩過呼吸後,又一次看到淩晨三點這個時間,已經絲毫不意外。
不清楚是不是藥物作用,今天頭疼得比昨天更加厲害。
喻和頌在床上緩了好一會兒,才勉強恢複些許力氣,得以掀開被子下床。
他進浴室洗了把臉,又一次長久地停在鏡子前,注視着鏡子裡年少模樣的自己。
直到水珠在臉上幹涸,他才彎腰,重新洗了把臉,而後拿毛巾擦淨臉,出了浴室。
今晚沒有試卷可以做了,可喻和頌也不想繼續睡覺。
他走到窗邊,打開窗,讓夾雜着雨珠的風灌滿面。
靜站許久,視線掃到窗簾邊上正随風飄舞的鮮紅平安結。
想到什麼,喻和頌關上窗,進浴室重新洗了把臉,然後走到床邊坐下,拿過手機,打開購物軟件搜索。
他在搜索框中輸入關鍵詞。
“香水”“幹淨”“溫暖”
15年的購物軟件并不如25年的方便,功能也不是十分全面。
喻和頌輸入的幾個關鍵詞,跳出來隻有寥寥幾條鍊接,剩下全都是不相關的東西。
香水對喻和頌而言并不陌生。
對于需要經常開商業會議的成年男人來說,香水是一種禮貌的象征。
喻和頌自己并不涉獵,但他有專門的造型師會幫他搭配。
香水他用過很多,卻從來沒有遇到過類似江季烔身上的味道。
喻和頌試圖回想,他有沒有在成年的江季烔身上嗅到過這種香氣。
回想後發現,他根本不會有與江季烔這樣近距離接觸的機會。
兩人每一次見面,都是隔着談判桌。
幾米,有時候甚至是十幾米的距離,劍拔弩張,互相刁難。
散了場更是各走一邊,連車都不會停到同一片停車場。
就像今天傍晚來接他們,默認将車停在學校兩側的司機。
他們的對立關系是從出生起就注定的。
如果不是死亡,也許喻和頌一輩子都不會與江季烔有過多交集。
沒有搜到有用信息,喻和頌放下手機,決定明天去實體店看看。
困意依舊沒有,但喻和頌的心情沒那麼糟糕了。
他關了燈,重新躺上床,忽然開始思考。
17歲的喻和頌對江季烔毫無印象,他自然沒有理由,也不可能主動去接近江季烔。
可17歲的江季烔,看起來卻不是這樣。
明明這個年紀他們并不處在絕對對立的關系上。
為什麼江季烔想要靠近他,卻又不走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