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明香見二人果生嫌隙,繼續趁熱打鐵:“不過弟妹要是沒來,哪能看到明瑢為縣主舍身的癡情模樣,莫說你,就是我們也未曾見過明瑢那樣在乎一個人呢,說句誅心的話,二人真是般配——”
她對着沈幼漓諷刺一笑,後話不言自明。
這句說得倒也不錯。
說起縣主,沈幼漓擡頭,也打量起洛明瑢的神情來。
若在從前,為這句“般配”,她定能酸楚失落一番,可經過四年冷對,萬事也歸淡然。
沈幼漓隻是好奇,洛明瑢是當真不鐘情于俗世所有女子,還是恰好不鐘情于她。
他肯為縣主舍身,是一見鐘情,還是早有前緣,今日才有縣主登禅月寺這一程?
在沈幼漓審視之下,洛明瑢神情似古井無波,一字字說得清楚:“貧僧是出家之人,救人是分内之事,不與身份相幹,更不會有兒女私情。”
怎麼永遠是這句話,沈幼漓興緻缺缺。
那隻受傷的手掌又攤開,占了小半個桌案,像損壞的佛手亟待修補。
洛明香還不知足:“看來明瑢真修了個五蘊皆空,不過也好,縣主畢竟身份金貴,不比咱們弟妹耗得起——”
“好了,”周氏懶得再聽,“誰也别吵,明香,咱們去續個長明燈,順道去去晦氣。”
洛明香不情不願:“是。”
小殿的人很快走空,托盤裡的藥膏和紗布還未動。
周氏都走了,沈幼漓原形畢露,把瓷瓶子一丢,“下次再讓婆母扣我銀子,我就把你的木魚全丢給大黃狗磨牙。”
“不可胡言。”
洛明瑢不輕不重斥責了一句,自己給自己上藥。
“這陣子過得如何?”他問起。
說是一陣子,其實也有七八個月了。
自丕兒落地,四年裡,沈幼漓上禅月寺的次數屈指可數,不是周氏催促必不會來,來了也離去匆匆,半點不見從前的殷切,倒真應了她坦誠的那些話,做這一切都隻是為了洛家許諾的銀子。
“不必上山,當然好得很,”沈幼漓抱臂坐在一邊,道:“偷我的把戲去糊弄人,洛明瑢,你好厚的臉皮。”
她所說的把戲,正是洛明瑢方才讓頭領吃丹藥的詭計。
不同的是,洛明瑢手中丹藥确實無毒,甚至不是一枚丹藥,而是一枚木質佛珠,他是料定了那頭領根本不會考慮吃下這件事,才敢明目張膽地忽悠。
當初沈幼漓拿的卻是一枚實在春藥。
這是沈幼漓衆多把戲中最微不足道的一件。
雖然第一次失敗了,她卻沒放棄這招,隻尋了典籍又加大藥量,打算再試一次,畢竟這法子最是省事。
不過第一次騙過之後,洛明瑢防她跟防賊一樣,輕易得不了手。
後來她再去禅月寺,洛明瑢甚至避着不肯見她。
沈幼漓哪會讓他如願,她把别院的婆子趕走,咬牙砸傷自己的腿去禅月寺求助,寺中無人方便照顧她,隻能丢給洛明瑢。
當夜她如願睡在洛明瑢的禅房裡,夜半還“摔”下了床,抱着他的腰哭了半晌,直喊腿疼。
沈幼漓挽高褲腳,細白的小腿強行擱他手上,要他按一按。
事情并不如沈幼漓想得美妙,洛明瑢收攏手時,佛珠硌着腿肚子,她下意識地抽走。
她從來不知道自己的腿不能讓人碰。
洛明瑢按一下,她往回抽一下。
一切都是不由自主的。
為了不露怯,沈幼漓把臉埋住,強忍着繼續不出聲。
不過洛明瑢也真是神人,被她這麼“折騰”了一夜,第二日早課不見一個哈欠,一天一夜沒睡,依舊靈台清明。
沈幼漓的努力也不止砸腿這一樁,她甚至跟花娘請教過如何勾引男人,讓他們沉迷此道……
凡此種種,不計其數。
沈幼漓都忘了自己對洛明瑢有過多少誘哄,多少求歡的甜言蜜語,從假意到真心,那份情愫何時起的,她自己也說不清楚。
那些話,如今要沈幼漓再說一遍,不如自殺。
結果本是尋常一句調侃,洛明瑢卻問:“什麼把戲?”
沈幼漓怔住。
原來他不記得了。
也對,那是七年前的事了,不記得也在情理之中。
沈幼漓故作輕松的調侃換來這句,如同被打了一巴掌。
她轉動僵硬的脖子,從房梁看到了窗格,發頂呼呼冒着熱氣。
“哈!”她突然笑了一聲。
沈幼漓笑自己可笑。
她曾經以為自己此生不會鐘情任何人,豈止心不由己。
幸而這份情不會有結果,無聲處,自己也悄悄釋懷了。
當初自己坦言為利而來,強求一個出家人為她破戒,若還奢求一份感情,那就太過分了。
所以沈幼漓恨不着洛明瑢,她心中有些傲氣,生下丕兒後便不再上山,逼自己放下。
若是見了面,那股不甘總出來作祟,讓沈幼漓忍不住與他針鋒相對,她不喜歡拿不起放不下的樣子,更決意少見他。
如今見着那縣主如見當初的自己,更覺得沒意思。
這是最後一次了。
沈幼漓對自己說,以後她絕不會再上山。
洛明瑢瞧不見她扭開的臉,聽她笑了,松了一口氣,他以為自己這個玩笑開得并不好,看來其實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