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蔚白靈台一陣清明,霍然站起身來就要往外面沖去。
衣袍帶翻了燭台,燭淚滴落在手背上也渾然不覺。
腳下卻突然一個踉跄,身子直直向前撲去。
“兄長!”
厘追瞳孔一縮,快步上前展臂将人撈進懷裡。
懷裡,季蔚白身體軟的不像話,肩膀微微發顫。
季蔚白在哭。
指尖觸到季蔚白手背上的燭淚,仿佛還能感受到初始的灼熱溫度。
厘追輕輕握住那雙顫抖的手,将它們攏在自己掌心:
“兄長,我來處理。”
季蔚白擡眼看他,眼中水光潋滟:“祖母她……”
“我知道,”厘追用拇指拭去他眼角的濕意,“你先坐着,我去安排。”
季蔚白卻猛地抓住他的衣袖:“不行,我得去……”
“兄長現在站都站不穩,怎麼去?”厘追扶着他坐下,蹲下身與他平視,“兄長,交給我,我随後就回來。”
許是厘追神色沉靜,話語堅定異常,季蔚白終于緩緩點頭。
不知過了多久,門再次被推開。厘追帶着一身寒氣回來,發梢還沾着未化的雪粒。
“兄長安心,都安排好了。靈堂已經布置妥當,祖母……很安詳。”
季蔚白喉頭滾動:“我想去看看。”
“好,不過,”厘追從食盒裡取出溫熱的粥食,“但先把這碗粥喝了。”
季蔚白機械接過,手握着勺柄遲遲不動。忽地,季蔚白站了起來,就要往外面去:“阿追,我吃不下。”
沒走兩步,厘追再度将他撈在懷中,按坐在桌旁:“那我喂兄長。”
厘追說完将矮凳拉進,端起瓷碗,舀起一勺粥,輕輕吹涼,送到季蔚白唇邊:“兄長吃一些吧。”
鼻頭一酸,眸中泛起水霧,季蔚白側開臉:“我自己來。”
溫軟的粥滑入喉中,季蔚白卻什麼味道也嘗不出來。
祖母,祖母……
他想去看看祖母。
蓦地舌頭嘗到了鹹意,季蔚白目光空洞,看向季何氏院子的方向。
“兄長,”厘追嘴唇翕張,終是無言取來一件厚實的狐裘披在季蔚白肩上,“走吧,外面雪大。”
白幡在風中獵獵作響,紙錢的灰燼在空中懸浮落下之時,門外周至小心喚了季蔚白一句:“主子,宮裡來人了。”
“這時來人?”
季蔚白怔怔回眸,與厘追相視一望,随即起身撣了撣灰塵,才至院中,前來傳旨的太監快步上前,虛扶住季蔚白,尖細陰柔的聲音響起:“季大人,陛下口谕,接旨可免跪。”
“如此,多謝陛下恩典。”
季蔚白回了一禮,又聽太監道:“季大人,接旨吧。禦史中丞季蔚白忠恪勤勉,本應丁憂三載。然威遠将軍案牽涉甚廣,着即奪情起複,領禦史台徹查……”
聞言,季蔚白渾身一震,身形微晃,厘追見狀急忙起身扶住季蔚白。
為首的太監看了一眼厘追:“哎呀,季大人,您可得保重身體啊。”
季蔚白強壓下喉頭翻湧的苦澀,接下聖旨,啞聲道:“臣……領旨。”
“那公公,敢問為何……”
厘追給了周至一個眼神,周至會意,即刻塞給為首的一個荷包。
太監擡手颠了颠,滿意點點頭,湊近二人小聲說道:“隻聽聞東虞餘孽又在邊域作亂,威遠将軍一事事關上下安穩,自然……”
季蔚白不動聲色回道:“多謝公公。”
又說了幾句場面話,太監便帶着人離去。待那抹刺眼的宮黃色消失在府門外,季蔚白猛地攥緊了手指,指節泛出青白。
“為何偏偏是現在?”季蔚白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祖母屍骨未寒,他們就要……”
話音戛然而止。
季蔚白看着靈堂前飄落的白雪,看見檐下搖晃的素燈籠,最後看見厘追那雙總是含着溫柔的眼睛此刻映着雪光,滿含擔憂。
“阿追,我去看看祖母。”
季蔚白閉了閉眼,複又跪在了蒲團上。
身後傳來輕微的腳步聲。
厘追跪在他身側:“兄長當心身子。”
季蔚白扯了扯唇角:“阿追,你說祖母會怪我嗎?”
厘追添了一炷香,青煙袅袅上升:“祖母最疼兄長,怎會怪你。再者,兄長已經為季家做得足夠多了。”
香灰落在季蔚白手背,燙出一個小小的紅點。
季蔚白卻像感覺不到疼似的,隻是望着季何氏的牌位出神:“我,我昨夜夢見祖母掐着我的脖頸質問我,為何要殺了自己的父親,我拼命搖頭,但祖母隻是一味問我,為何要逼死他唯一的兒子。”
話盡,厘追看見一滴淚砸在季蔚白交疊的手上,很快洇進素白的衣袖裡。
“兄長,這不是你的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