厘追自然而然牽起季蔚白冰涼雙手,小心哈氣給他取暖。看時候差不多了,将手爐放季蔚白手裡:“久不見兄長回來,便來看看。”
“我又不是小孩子,況且……”
厘追那雙黑眸望了過來,含着隐隐笑意:“況且,兄長還長我六歲,又是兄長将我拉扯長大。”
“知道就好。”
季蔚白輕哼一聲。
“可,”厘追道,“兄長是不是又沒吃藥?手竟這般的涼?”
季蔚白不自然垂下頭看着手裡的爐子:“我忘了。”
厘追似是早已經料到:“兄長,這已經是第十三次了,若還有下回,我隻好親自去禦史台守着兄長吃藥了。”
季蔚白蹙眉:“那你手中事務……”
“不及兄長重要。”
“胡鬧。”
“呵,”季蔚白側過身去,聽得厘追喉間溢出一聲低笑,後從袖中拿出一枚玉盒,“知道兄長不喜苦味,特意新配了藥丸。兄長以後萬不能再‘忘’了。”
心中似有暖流劃過,季蔚白捏起藥丸湊在鼻前清嗅,藥丸苦澀中夾着隐隐清冽梅香,沁人心脾。
季蔚白将玉盒仔細收好,方道:
“嗯,知道了,對了,順芳公主找你所為何事?”
“公主問我……”
話還未說完,馬車突然劇烈颠簸起來。
“小心!”
厘追一把将季蔚白按進懷裡,箭矢破空聲擦着耳畔劃過,深深釘入了車壁。
“别動。”
一切才過去,厘追仍心有餘悸。
感受着懷中人胸腔的起伏,以及嗅到那頸間淡淡的清香,厘追松了一口氣,問道:“兄長可還好?”
“我沒事。”
撐起身體坐直,馬車也在此時停下。
馬車外車夫驚呼道:“公子,前面好像出了人命!”
長街盡頭,幾個衙役正圍着一具屍體,那人面朝地下,後背近心處插着一支箭矢。
“是孫忠宇。”
季蔚白瞳孔一縮,白日裡才險些和孫忠宇發生争執,那人怒目圓睜的模樣早深深刻在了腦海裡。
方才若不是厘追,他也隻怕會和孫忠宇一般慘死。
放下簾子,厘追攬住季蔚白,淡聲吩咐:“先回府,稍後我再派人來了解情況。”
“兄長,沒事的,有我在。”
手爐也暖不了季蔚白一雙手,厘追隻好将之拉進懷裡,用自己的溫度來暖熱它。
“阿追,你說這背後的人,是誰?”
“威遠将軍,或者,禮部尚書?”
季蔚白有此一問,厘追也就回了他。
隻是孫忠宇死的時間太過巧合。
季蔚白沒再說話,最後沉默着和厘追進了府。
“祖母那裡你去過了,她情況如何?”
“唔,和往日無甚區别。隻是今日多和我說了一些話,”厘追落後季蔚白半步,“兄長也去看看祖母吧。”
季蔚白抿了抿唇,不置可否。
厘追跟随季蔚白十年,隻一眼,便知季蔚白所想。
十五年前,季明颉(季蔚白生父)身為太醫院院使,自身卻被信香控制,将季蔚白年僅八歲的妹妹給……
季蔚白的母親也在和季明颉的拉扯中失足墜池溺亡,季蔚白因此大病一場,傷了根本。
五年前,厘追憶起過往,倏地展顔輕笑。
季蔚白親手将季明颉送下诏獄,再無生還的可能。
那一夜,厘追記得雨下得格外大,季蔚白坐在母親和妹妹的墳墓旁,細數季明颉的過錯,以及,自己是如何收集證據将他一擊緻死。
厘追找到季蔚白時,季蔚白臉上一片濕潤,分不清是淚水還是雨水。
“阿追,”
季蔚白看清來人是厘追時聲音裡帶着哭腔,卻還是強笑道,“我做到了。”
“兄長。”
厘追抱緊季蔚白,聽着他沙啞的訴說。
不知過了多久,季蔚白抱着厘追,又哭又笑:“阿追,你看,乾元合該是這個下場。”
而祖母,彼時其在廣元寺祈福,收到消息回來時季府已不成樣子。
上呈彈劾奏疏前,季蔚白曾問過祖母,可會恨他殺了自己的兒子。
而她隻是流下兩行清淚,搖了搖頭。
季蔚白猜想,祖母對他還是有怨怪的。
以至于這些年來,他隻得更加盡心侍奉祖母,以求讓自己良心稍安。
收回思緒,厘追道:“那改日兄長空閑了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