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盤龍金柱上凝着淡淡冰霜,寒意順着青磚漫上朝靴。季蔚白站在文官之列,屏息凝神聽着周圍窸窣聲響。
“陛下,臣有本要奏——威遠将軍未得上令,私自歸城,更是出入柳停樓等地,徹夜不返,”
刑部侍郎孫忠宇忽然出列,笏闆直指武将行列,“此等行徑,依照我朝律令……”
季蔚白餘光掠過甯昭德護腕上的血漬,威遠将軍甯昭德,早年助西黍滅了東虞,是本朝功臣。
“是麼?”
龍椅上的男人尾音上挑,九旒冕下的面容掩蓋在陰影中,漫不經心般道,“威遠将軍,你可有話辯駁?”
“陛下,”甯昭德聲如洪鐘,甚至未回頭看彈劾他的官員一眼,“臣冤枉。”
“呵,”
天子輕笑一聲,朝堂内霎時安靜下來,将頭低了又低,“确實冤枉,威遠将軍回城乃是受朕密令,可出入煙花之地,将軍,你作何解釋?”
轉瞬,那道聲音對向了季蔚白:“季愛卿,你怎麼看?”
季蔚白神色一凜,他身為禦史中丞,負有監察官員之責,而禦史台真正做主之人乃是大夫蕭绮。
天子之問,不該落在他的身上。
“回陛下,據臣所知,威遠将軍并無錯舉。”
話音未落,孫忠宇即針鋒相對:“季大人不若再去核查一番?”
“孫大人,”季蔚白淡然拱手回應,“禦史台昨日呈上的監察名錄确實未見異常。
況且,威遠将軍方才平定叛亂,又受陛下之令提前歸城,其中若有隐情,禦史台自會上奏陛下。”
甯昭德順勢道:“倒是孫大人,又怎麼會知道本将軍的行蹤?”
“微臣自然不是空口胡說,早已備好證據,請陛下過目。”
孫忠宇此話一出,季蔚白頓感不妙,果不其然,孫忠宇面上得意之色一閃而過,擡手摸向袖中時臉色變了又變。
再看甯昭德從容姿态,孫忠宇道:“陛下,定是威遠将軍派人偷了臣的奏疏。”
甯昭德冷笑:“孫大人可要講求證據。”
“前夜,臣前往藥鋪取藥,親眼看到威遠将軍連同禮部尚書一同進了柳停樓,請陛下明察。”
“這……季卿當真毫無所察麼?”
不等季蔚白回答,先有一道清冽的聲音響起:“陛下,威遠将軍為朝廷立下汗馬功勞,而孫大人亦是國之棟梁,其中或許有誤會也未嘗不可能?”
視線在季蔚白與厘追身上轉換,許久,天子一拍龍椅,笑道:“厘卿說的有理。既如此,季愛卿,朕命你禦史台迅速清查真相,給威遠将軍和孫大人一個交代。”
“是。”
“陛下……”
孫忠宇見狀隻得将反駁的話憋了回去,恨恨看了甯昭德一眼。
季蔚白退朝後和厘追并肩走在一起,寒風撲面而來,刮得眼睛生疼。
“兄長在想什麼?”
厘追忽然開口,話語裡帶着季蔚白熟悉的關切。
回過神來,季蔚白側眸看向厘追。
少年不知何時已比他高出半頭,寬肩窄腰裹在绯色官袍下,眉眼如畫,那雙手骨節分明,此刻正替他攏緊領口。
哪裡有十年前雪夜裡渾身是血攥住他衣衫時的可憐模樣。
“沒什麼,”季蔚白輕輕擡眸,“隻是覺得你剛才不應該插進來的。”
厘追輕笑:“可我不忍心看兄長為難。”
“唉,你呀……”
季蔚白搖搖頭,轉眼一個宮女小跑到二人面前,行了一禮:“厘侍郎,順芳公主有請。”
“這……”厘追眨了眨眸子,從懷裡摸出一個青瓷小瓶,放在季蔚白手上,“天寒,兄長不要忘記吃藥,務必照顧好自己。”
“嗯。”
目送厘追離開,季蔚白蓦地笑了,自從知道他身體不好,厘追便将煎藥的活攬在了自己身上,親力親為。
又擔心他在禦史台因事務繁忙來不及喝藥便将湯藥改制為藥丸,常年不離藥,以至于和他一般身上圍繞着清苦藥香。
從回憶裡抽離,季蔚白擡腳就要離開,身後突然有人叫住了他:“季大人,留步。”
回過身來,季蔚白了然,原來是孫忠宇。長眉微挑,季蔚白開口問道:“孫大人,所為何事?”
“季大人,你怎麼能偏私威遠将軍啊,”孫忠宇湊近季蔚白,小聲道,“他固然因滅了東虞國立下大功,可他結黨營私卻是不争的事實。”
後撤半步,季蔚白拱手:“孫大人,這其中真僞禦史台自會查明,你大可放心。”
“哼,既然季大人執意如此,那便看看最後到底誰對誰錯!”
話落,孫忠宇氣急,拂袖離開。
“不過一介中庸,僥幸當上禦史中丞罷了。”
聞言,季蔚白袖中手指微緊。
“咳,咳。”
喉頭一癢,季蔚白掩袖咳了幾聲,不動聲色收攏手指,将染血的帕子藏入了袖中。
乾元又如何?
最後都不過是被情谷欠支配管不住下身的瘋子。
酉時三刻,暮色沉沉。
季蔚白從禦史台出來時,季府的馬車早已候在階下。
擡手掀簾,厘追的聲音輕輕響起,已等候多時:“兄長。”
“你怎麼來了?”
季蔚白動作微頓,而後在厘追身旁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