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聽主子說你醒了。鄙人青梧,以後就負責姑娘的飲食起居。”
循聲而望,進來人眉目灼灼,輕颦螺黛眉,羅衣飄飄,水紅寶相花長裙襯得她膚如凝脂。哪怕屋子裡如此昏暗,發髻上的紅寶石雙鸾點翠步搖也是同人兒一般耀眼。
徐君月一時看得有點呆,竟忘了禮數。
待她反應過來,直呼使不得使不得,慌忙接過水盆,顧不上扯到傷口的劇痛,一邊疼得眼睛冒水兒,一邊在心裡暗罵那厮不知憐香惜玉。
見狀,青梧微微一笑,重新抱過水盆,道:“姑娘就安下心好了。”
不知何時窗外雨歇了,幾聲鳥雀聲飄過窗前。
隔了些時日,院中的梨花開得正盛,恰逢個暖陽天兒。
徐君月尋摸了個話本冊子躺在樹下——這薄厚蓋臉正合襯。這會兒子臨近晌午,不似早上寒露深重,陽光曬着打個盹兒,身子都熱乎乎的。
“你倒是會享受。”
臉上的書忽地被人拿走,陽光刺眼,徐君月眯着眼,睡的正酣突然被人喊醒,不悅都寫在臉上了,便小聲揶揄了句:“稀客。”
“吃我的喝我的,我倒成客了。”那男子合起扇子,嘴上不客氣,彎着的眉眼看不出一絲怒意,搖着扇便要向裡院走,“也差不多到時辰了,我這客人可要留下吃飯的。”
徐君月一個翻身,快人一步,擋在前面,道:“留步,隻是我至今還不知郎君的名諱。”
倒不是她沒問過青梧,隻是青梧緘口不言,半個字都吐不出,回話就是:主子會親自與你說的。
名字成了稀罕物,折磨她了有些許時日,今日逮到他,定要問出來。
“怎得?沒名字不給飯吃?”那人打量着,直到徐君月點頭。
“沈行舟。”言盡,他便與她擦肩而過。徐君月愣了片刻,等她回過神,那人都快邁進裡屋了。
“主子。”青梧見來人,俯身行禮。
沈行舟擡扇子示意,目光在菜肴間流連,“為了照顧她,我倒是有些時日沒吃到你做的飯菜了。”
以往就青梧與徐君月兩人,現下平白多了一個出來,她頗有些不自在。因着上回未完的事,怕是這回要有個了斷,徐君月滿腦子亂糟糟,沒什麼胃口,飯量也不似以往那般,吃了兩口便停筷了。
“我不是來找你要答複的,晚些時候,随我出去一趟。”沈行舟似乎對她的顧慮了然于心,說話間眼睛也沒擡。
徐君月聞言嘴上隻哦了一聲,身體倒誠實地去添了碗飯。
車馬搖搖晃晃,用過膳後正是迷糊的時候,她瞟了眼一旁的沈行舟,眉飛入鬓,雙眼微閉身形挺立,绛紫單絲花羅袍衫似有流光,挂在腰間的還是那枚翠玉佩。
恍惚間,想到初見一幕。古有雲:翠竹法身碧波潭,滴露玲珑透彩光。脫胎玉質獨一品,時遇諸君高結緣①。
這人性子沉潛剛克,雖是整日笑面迎人,可連三分都難看透。盡管徐君月打心眼兒裡不稀罕城府這般深的人,可也不得不贊歎這玉也隻有他戴着才不算辱沒。
未幾,車馬停穩。徐君月走下來,原來她住的地方離着相府竟如此遠。她穿着侍女的衣裳低頭小步緊跟在沈行舟身後,穿了幾個月洞門兒,直到一處偏院的屋裡,繞過屏風他才停了腳步。
“一會兒,無論聽到什麼都不要發出聲響。若出了一絲,我立馬就要了你的命。”他隐眸色,難得一見的嚴肅。
徐君月心中疑慮頗多,可見他這副神情,隻好将話都咽到肚裡,點了點頭。
半柱香的功夫,才聽見幾人說笑聲傳來,徐君月松了松站僵的腳腕,打起精神。
“這條暗線可是太子安插了多年的,我一直沒有辦法拔除,這次能順利解決多虧了宰相。”進來人聲音清澈,笑聲爽朗。
聞言,徐君月身形一僵,這聲音她再熟悉不過了,是她的主上——陸雲起,當今太子的少傅。
“我倒是聽聞這小娘子自幼便跟着陸少傅了,外界傳言兩人青梅竹馬,陸少傅也有納她為妾的想法?”宰相紀淵的聲音幽幽,半質問半打趣道。
“相公也說了,這是傳言。徐君月是我入太傅時,太子生母端敬皇貴妃所賜,自幼跟着我的徐君月早在我考取功名時就死了,她不過冒名頂替罷了。”陸雲起解釋道,聲音平穩,聽不出來什麼起伏。
可就是這平淡的幾句話,卻字字句句皆如利刃,直插徐君月的心頭。她呆愣在原地,蹙着眉,一時間以為自己生了幻。
“這次的計謀堪稱天衣無縫,相公假意暴露,我向太子建言獻策,然後鏟掉暗線,水到渠成。”陸雲起适時轉了話鋒。
“太子算什麼東西?那頸子上長的不過一個草包罷了。”紀淵冷哼着諷刺道。
“陸太傅此事立了大功,相公可要如何嘉獎他?”沈行舟似是打趣,隔着屏風都能想到他搖着扇子眉目一彎的模樣。
“空缺的中書令一職就有勞太傅兼任吧。”紀淵合了茶碗兒,未有半分猶豫。
聞言,陸雲起撲通一聲跪地叩謝,腦門兒砸在地上,咚咚直響。紀淵被着景象逗得哈哈大笑,直呼太傅折煞了他。
徐君月心中一陣惡寒,直覺腌臜。她下意識攥住了前襟,總覺得腹腔裡酸水兒直湧,拱着淚水也湧出了眼眶。他們還談了許久,後面再說什麼似乎已經進不了她的耳朵了,腦子轟的一聲,一手扶着一旁的櫃角,雙腿酸軟無力,便癱在地上動彈不得。
原來拿她做投名狀的,真是自己的主上。
猜想歸猜想,真到了定音那天,方知什麼是噩夢。
她既不是什麼皇貴妃的暗線,也非冒名頂替。自幼陪在陸雲起身邊,一心一意跟随他的徐君月。
唯有她一人。
“君月,我考取了狀元!”
“君月,以一燈傳諸燈,終至萬燈皆明。我要做這污濁之世,永亮的燈。”
“君月,我已查到紀淵死穴,便是他的賬本,那是唯一能證明他結黨營私的證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