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未反應過來,外面便有人端着藥進來了。
阿爾喜小心翼翼企圖去看床上仙人的臉,這是他用三塊牛骨換來的好差事。
謝承運沒有回答巫醫的話,垂頭看向阿爾喜。
長長的墨發披散滿床,他躺在床邊,憔悴的側着臉,伸出手來。
“你叫阿爾喜對嗎?”
巫醫也回首看向他。
端着碗的手微微顫抖:“是,是的!”
謝承運被他這副模樣逗笑了,雪山初融,美得讓人心悸。
“你的母親是安格日?”
“是的,你有事要母親幫忙嗎?”
謝承運搖搖頭,巫醫端過藥。
拿起骨勺攪了攪,微微吹涼就要喂給他。
阿爾喜趴在床邊,瞧着謝承運的臉,想碰卻又不敢碰。
修長的手從巫醫手裡接過碗:“我自己喝。”
藥的賣相都一樣,謝承運聞了聞,是青草香。
不再猶豫,直接一飲而盡。
巫醫遞上帕子:“最近幾日不要下床活動,免得傷口被摩擦到。”
謝承運點點頭,沉默了半晌,見巫醫還不走。
不由道:“還有什麼需要交代的嗎?”
年輕的巫醫搖搖頭:“可不可以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
謝承運不由覺得諷刺,直起身子将頭發撩至腦後,露出整張臉來:“巫醫,難道你不認識這張臉嗎?”
如果說定遠侯是胡人天敵,夢中都想戰勝的對手。
那麼遠在京城替他據守後方,準備源源不斷糧草兵馬的謝承運,胡人多多少少對他都有些難以言喻的想象。
他們敬佩強大的對手,其中自然也包括謝承運。
“你被大祭師賜名,喝了羊奶,便是草原的兒女了。往日種種我們會忘,你也要忘,把草原當作新家。”
謝承運莫名覺得有些惡心:“您是不是忘了,我是漢人,我不想來這裡。我是被你們世子強擄來的,我隻想回家。”
“大人,您還能回家嗎?”
這話問得謝承運一愣。
“中原皇帝給您下了懸賞令,誰能把您帶回他身邊,賞黃金萬兩,封萬戶侯。”
巫醫個子很高,影子籠罩着謝承運。
“中原發生的事情,我們多多少少也聽聞過一二。您除了草原,如今還能去哪兒,還有誰能庇護您?”
伸出手來婆娑謝承運的發,無端生起旖旎。
“起碼在草原上,您還可以看到天地廣闊。我們不會将您困居一隅,甚至您依舊可以跑馬射箭,我們不會虧待您。”
謝承運将他的手拍落,“你越矩了。”
“抱歉。”
毫不走心的道歉,巫醫跪下,将拳頭放在胸口:“我叫貢布,安珠,希望下次你可以叫我的名字。”
謝承運垂眸看向他,目光猶如冰霜。
貢布俊朗的臉露出笑意:“您的名字,早在出大祭師氈房時就已經飛向部落,這不是秘密。”
“但我總想,由您親口說出的感覺,畢竟不一樣。”
站起身子,往桌上放了藥膏:“如果不舒服可以遣人來叫我,部落的年輕人應該很樂意被您使喚,為您跑腿。”
貢布出了帳篷,正午的陽光将謝承運的頭發照成金色。
阿爾喜依舊看着他的臉,問道:“你為什麼不能下床?”
“因為我的腿受傷了。”
修長的腿被羊毛毯子裹住,阿爾喜不明白是受了怎樣的傷,連床都下不了。
不由有些心疼,握上謝承運的手:“世子對你一點都不好,你不要和他結婚了,來當我的可賀敦吧。”
謝承運被童言童語逗笑:“你這麼小,我要怎麼嫁給你?”
“我不小了,胡人十八就可以娶妻,你等我長大。我會打敗世子,成為新的可汗。”
摸上謝承運的臉:“新的可汗可以繼承老可汗的一切,到時候你會屬于我。”
謝承運将他的手拉下:“小子,别說大話。烏罕達是草原王最疼愛的兒子,他的實力,比曆代草原王都強。”
“可他會老,而我會長大。”
“但是阿爾喜。”謝承運将他拉上床,讓他靠在自己懷裡:”你有沒有想過我也會老,你會遇到新人。到時候,你便不會愛我了。”
謝承運并不把阿爾喜的話當真,誰年輕時沒說過瘋話。
阿爾喜靠在謝承運的脖子上,好香,是沒有聞過的味道。比最名貴的香料還香。
他的身軀,莫名給了謝承運安全感。
謝承運開始思考,要如何才能離開這片草原。
一直到傍晚,安格日到處都沒有找到阿爾喜,急得團團轉。
最後是有人告訴她,阿爾喜進了世子帳篷。
拉開門簾,阿爾喜抱着謝承運睡得正香。
安格日不由有些不好意思:“阿爾喜沒有給你添麻煩吧?”
謝承運搖搖頭,将孩子遞給他。
聽聞謝承運腿受了傷,安格日特意端了羊肉湯來。
小口喝着,安格日捏着圍裙沉默半晌,最後還是道:“你何必惹世子生氣,平白受苦?”
謝承運沒有說話,安格日歎了口氣:“我不是來當說客的,我知道你們中原人不喜歡離開家。”
“但是安珠,你得把身體養好。身體養好了,才有可能。孱弱的軀體離不開草原,到時候你隻能魂歸故鄉。”
謝承運喝完了湯,把碗還給安格日,真心實意道:“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