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煙衰草,日暮蒼山。
謝承運朦朦胧胧睜開雙眼,四周寂靜,連蟲鳴都沒有。
撐着地就要坐起,冬日的山很涼。寒風呼嘯,吹得樹枝飒飒。
“你醒了啊。”
正暈眩時,背後穿來聲響。
一位姑娘用葉子卷着水,匆匆來到謝承運身旁。
身子發軟,就着她的手急急喝了幾口。
姑娘拍他的背:“慢些,慢些。”
恍惚中謝承運覺得自己做了一個長達萬裡的夢,夢境曆曆如真,醒來還如在夢中。
“我這是在哪?”
“上梁,綏安城。”
謝承運想起了小皇帝,不知他現在如何了。
“你是怎麼發現我的。”
我的屍體的。
姑娘放下葉子,蹲坐在地上看着他的臉緩緩開口:“我來山上采野菜,是一隻黃鼠狼引我找到你的。”
謝承運想到了法緣寺那隻漂亮的黃鼠狼。
巧濟黃仙,巧結善緣。
沉默半晌,謝承運看姑娘年紀不大,便又問:“這麼晚還在山上,你爹娘怎麼放心得下?”
“我沒有爹娘。”
“抱歉。”
姑娘露出笑容:“不用抱歉,我習慣了。我帶你下山吧,夜深了,山裡會有野獸。”
白衣如雪,墨發垂肩。林莺兒從未見過如此俊雅的人,躺在泥地,就如仙人堕凡。
她扶着謝承運站起,仙人身上的梅香,直往她鼻尖飄去。
山路不好走,謝承運又許久未曾活動,走得慢極了。
星星在天上閃爍,倒也看得清楚前方路。
來到茅草屋,林莺兒去煮野菜,謝承運拿柴點燃火盆。
荒郊野地,外面大雪紛飛,空蕩蕩的屋子除了他們二人和簡陋的被褥便一無所有。
火盆的光将謝承運的影子拉得很長。
他擡起頭,想仔細看看這個草房子,卻發現四邊都已經崩壞。
一陣風吹過,整個房子都在搖動。
林莺兒端着煮好的野菜湯過來,“餓了吧,快吃些熱乎的暖暖身子。”
捧着破碗,謝承運想:這樣的房子怎麼能過一冬呢?等到雪晴了,我到城中去,換個泥瓦匠來修理修理。*
飲過菜湯,林莺兒拿過碗去洗。
躺在茅草垛上蓋着薄被,心裡想的卻是朱允胤。
真是前世冤債,已經是死過一回的人了,卻依舊放心不下他。
昏沉閉眼,夢中凄凄惶惶。朱允胤大聲喚着他的名字,連名帶姓的喊。
跪在泥地狼狽的哭着,問他為什麼一聲不響的丢下自己,自己活的好辛苦。
太陽升起,雲霧蒙蒙。朱允胤大聲求他帶自己一起走,伸出手去抓他,卻再也抓不到。
惶急中謝承運驚醒了,林莺兒在旁邊睡的正酣。
謝承運從大缸舀水洗了臉,前塵已盡,他的路,還應他自己走。
片刻後林莺兒也醒了,揉着眼煮了兩個蛋。
一隻狗,兩隻雞,三床薄被,一間草屋。
這便是父母留給她的全部。
将蛋遞給謝承運,謝承運道了謝,便背起竹筐,攏過一捆草。
約定黃昏再歸。
腳下是一片沙土泥路,謝承運緩慢的走着,背影漸漸變成一個點。
日出西山,水天共碧。
綏安城來了位玉面郎君,草馬編的栩栩如生。
生得眉清目秀,氣質高雅,若得幸能觀他一笑,世間萬物便都失了色彩。
雖然麻衣舊衫,卻難掩金枝玉葉。這樣的神仙人物,是用金錢堆出來的。
謝承運總覺得自己忘了許多事,卻仍記挂朱允胤。
賣馬時也會側耳聽說書人講他的事,他豐功偉業,開太平萬世。
正入迷聽着,連手上的馬都忘記編了。
臉前卻傳來聲響:“嘿,你這草馬是怎麼賣的?”
紮着雙髻紅繩的小童神氣的指着馬,插着腰,臉頰圓鼓鼓的:“我們公子看上了你的馬。”
謝承運擡頭,卻愣住了。
墨衣如稠,臉龐濃豔。頭發高高束起,他抿着嘴,看不起神色。眼尾拉的長又上挑,活像隻狐狸,身上卻帶着孝。
謝承運又想到了朱允胤,他現在是不是也有這麼大了?
淚水止不住流下,落在地上,化為污水。
“喂,你哭什麼啊。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欺負了你去,我就想買個草馬。”
小童也頗為委屈,撇着嘴,竟也快要哭泣。
黑衣公子攬着童子,謝承運匆匆擦幹眼淚。
“沒,沒什麼。你喜歡嗎,喜歡便送你了。”
嘴上說着話,手裡拿着草馬就要遞給童子,眼睛卻離不開那人。
小童拉着公子的衣裳,公子搖搖頭,他便掏出荷包:“不必了,看你賣這些東西也賣不了幾個錢。”
正相互推辭時,街尾穿來女子嬌俏的聲音:“阿哥,我買了番薯,你快拿着暖暖手。”
黑衣公子看去,布衣女子提着籃子抱着用紙包裹的番薯,奔跑而來。
并不理會他們,把懷裡冒着熱氣的番薯遞到謝承運懷裡,又替他攏過臉旁碎發。這才扭頭看向他們。
“不好意思,我阿哥大病初愈,我們要收攤回家了。”
小童抱着草馬,還要打開荷包:“銀子,銀子給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