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人節節敗退,祝餘将劍上的血迹擦了擦,指向為首的黑衣人,後者一個擡手,黑衣人紛紛退避,落荒而逃,蕭持鈞半靠在樹下,面色蒼白,一雙眼卻死死盯住眼前人的背影。
祝餘靜立原地,沉默片刻後,似是難以忍受身後人灼灼的目光,這才妥協似的轉過身,朝蕭持鈞走去,一步又一步,拒霜劍收入劍鞘,祝餘在他面前半蹲下來,放下劍,擡起手,擦了擦他嘴角的血,眉頭微微一皺,嘴角卻輕輕揚起:“好久不見,蕭持鈞。”
夜深了,風聲漸起,掠過層疊的樹林,卷起陣陣落葉,也吹過拒霜劍上佩了多年的劍穗,流蘇輕輕晃動,青州城秋日的第一場雨落下來,就像蕭持鈞此刻的心,淩亂又潮濕。
這是青州城城郊的一處密林,平日裡周邊隻住着些農戶,此時瓢潑大雨,洗刷着方才打鬥的痕迹,蕭持鈞左肩的傷處還在汨汨地流着血,順着衣袍染紅了大半個臂膀。
嘴角傳來祝餘指尖冰冷的觸感,蕭持鈞擡了擡完好的右手,輕輕握住祝餘的手腕,摩挲了一下,一雙眼細細打量着祝餘:眼眸有神,眉間未見愁緒,身形單薄但未見傷痕。
他微微坐起身,手裡依舊緊緊握住祝餘的腕子,稍稍用了些力氣,将兩人距離拉近,盯住祝餘的雙眼,尚未言語,便見那雙眼浮出些紅意,酸澀難忍,祝餘避開他直白的目光,眼睫不自覺地輕顫,一滴淚和着雨水落下,她動了動唇,卻沒能說出什麼話來。
蕭持鈞松開她的手腕,雨淅淅瀝瀝地落下來,他的手有些抑制不住的顫抖,捧住她的左臉,輕觸眼角,而後順着眼廓輕柔地拭去滿溢的淚水,方才啞聲道:“瘦了。”
祝餘鼻尖一酸,喉頭震顫,狼狽地低下頭,去看蕭持鈞的傷,白衣染血,被雨水打濕皺成一團,她不敢用手去碰,撕下一片裙角,草草包住傷口,準備将人扶起,又想起他被打落的佩劍,當下便要去尋,正欲直起身,手腕便又被狠狠攥住:“你去哪?”蕭持鈞面色蒼白,嗓音還有些喑啞,強撐着沒昏過去,死死拽住她。
祝餘擡起另一隻手,覆在蕭持鈞的手上,輕輕拍了拍:“你的佩劍還在那邊。”言畢就要起身離開,有些微妙的瞬間,蓦地察覺出什麼,又回過身,握了握蕭持鈞的手:“我很快就回來。”
大雨如注,蕭持鈞的目光緊緊跟随着祝餘,她四處翻了翻,在黑衣人的屍體下尋到了遺失的佩劍,拾起時,卻在黑衣人腰間發現了一塊令牌,她身形一頓,用力将令牌一把摘下。
蕭持鈞的傷得先找個郎中瞧瞧,祝餘将他扶起,撐着他緩緩走出密林。
動作間蕭持鈞将頭右偏,沉沉的呼吸靠近她的耳畔,祝餘不自在地咽了咽喉嚨:“傷處可還好?是很疼嗎?”蕭持鈞忍了忍左肩尖銳的疼意,側過頭看着她緊繃的下颌,還是和從前一樣,抿起嘴時整個人都透着股冷硬,雨水落下,蔓延過皮肉上細小的絨毛,順着下颌滑落,一滴一滴珠串似的,彙成腳下渾濁的泥水。
久不見他答話,祝餘吃力地擡起頭,大雨兜頭而來,細密的雨滴悉數落在她的臉上,透過急劇的雨幕,她去看蕭持鈞的神情,隻一刹,便跌進他注視已久的目光中,兩人目光相接,祝餘有些愣神,嘈雜的雨聲裡,仿佛傳來朦胧的鼓點,由遠及近,又由近及遠,在雨水冰冷的觸感裡,她忽然心頭一熱,擡起手,笨拙地去擦蕭持鈞臉上的雨,一邊擦一邊偷偷流淚,淚水混着雨落下來,哀切地看着他,珍愛又眷戀。
蕭持鈞緩緩低下頭,面頰貼着她的掌心,溫柔地蹭了蹭,攏住她的手,搖搖頭:“我沒事。”而後就這樣牽着她,靠着她,繼續一點一點往前走。方出了密林,就遇上了黃老漢,後者見蕭持鈞一身血,急得手忙腳亂,連忙背起人,健步如飛就進了最近的村子。
祝餘拿着兩人的佩劍緊随其後,風雨交加,土腥味裹挾着淡淡的血氣,彌漫了整個鼻腔,她試着擡了擡左臂,行動間有些滞澀,低頭一看,前些日子未好全的刀傷又開始往外滲血,一對佩劍被握在手中,兩條劍穗靠在一起,行走間又被風吹得纏纏綿綿。
掏出方才從黑衣人身上拿到的令牌,祝餘細細揉捏查驗,在令牌下方,摸到了熟悉的凸起紋樣,沿着紋路往上摸,觸到了那處刻骨銘心的凹槽,輕按一下,完整的令牌自中部打開,露出薄薄的夾層,是一塊小木牌,上面刻着字:十三月。
祝餘臉色霎時一白,握着令牌的手不自覺地收緊,有些茫然地停下腳步,蕭持鈞被黃老漢背着,一步一步往前走去,夜幕中還能看見染血的白衣,她卻仿佛在往後回退,腦海中的記憶如潮水浮現:蕭持鈞被一刀砍中後背,手裡緊緊攥着她的劍穗,最後被一箭當胸而過,當場殒命,而自己,身下護着一個孩子,死在了亂箭之中。
一幕一幕,恍如昨日。
握住令牌的手抵住心口,祝餘有些恍惚,自從重傷醒來到現在,一切都像在夢中,她一直以為這不過是臨死前的走馬觀花,直到摸着令牌上宵衣衛獨有的夾層,她才真正意識到。
她真的,重新活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