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駕———”
青州城外,有人匆匆策馬而過,方入秋,草木青黃,馬蹄過處有沙石飛起又跌落,此時早已入夜,隻餘城外的農戶燈火點點。
那人駕馬遠去,官道上又恢複了往日的甯靜,黃老漢今日歇得早,睡前多飲了兩口水,被那馬蹄聲擾醒,正往茅房去,夜裡寒涼,今日比往日更甚,他緊了緊褲腰帶,背後倏地一涼,回過頭刀鋒已至,弦月高挂,今夜起了烏雲,月光不似刀光亮,昏暗又朦胧,黃老漢被刀抵着脖頸,吓得兩股戰戰,幾欲跪地:“好漢饒命,好漢饒命……”
來人一襲黑衣,蒙着面,一雙淩厲的眼露出兇光,問他是否見過一白衣男子途徑此處,黃老漢冷汗直流,大氣不敢出,将這幾日見過的人來回倒了個遍,無奈确實沒見過什麼白衣男子,隻好粗喘着氣搖頭。
黑衣人眼中劃過一絲厭煩,略顯急躁地環顧四周,正欲一刀結果了這無知老漢,一柄箭破空而來,正中黑衣人手腕,黃老漢見狀一個側身飛踢,脖頸處方才還鋒芒畢露的短刀跌落在地,下一刻黑衣人便被掐住,按在茅房牆闆上,老漢慫态一掃而光,手上力道十足,将人死死制住,這才看向箭來處,神态恭敬:“二公子。”
黑衣人聞聲望去,樹影重重,隐約可見正是那白衣男子,跟了幾日竟然被人戲耍一番,他恨聲道:“蕭二,躲在暗處算什麼,為何不敢現身!”
樹後之人聞言嗤笑一聲:“與其關心我,閣下不如先緊張緊張自己的小命。”言罷便朝黑衣人走來,尚未走出樹影,又有一箭破空而來,蕭持鈞側身閃避,羽箭撲空沒入樹身,遠處黃老漢将那黑衣人一刀斃命,就要往蕭持鈞處來,還未等他動身,便聽蕭持鈞急聲道:“别過來!”黃老漢止住腳步,回身躲在茅房一側,這才望見屋後山坡上密集的黑衣人群,他心下大駭:“二公子快走!”
話音剛落,密集的箭雨便朝蕭持鈞襲來,他回退至樹後,黑衣人無視黃老漢,往蕭持鈞的方向快速迫近,蕭持鈞不斷閃避,往樹林深處去,雙方距離不斷拉近,逃走不得,蕭持鈞隻好拔劍格擋,黑衣人蜂擁而至,個個箭弩加身,行走間姿态迅捷輕盈,都是訓練有素的好手。
“誰派你們來的。”敵衆我寡,蕭持鈞有些吃力,躲躲藏藏了這些天,連是誰要殺自己都還沒弄明白,一時間心底也有些窩火。
青州偏僻,他為尋祝餘的下落才到此處,人沒見着,反而被一群來路不明的人纏上,話音剛落,黑衣人的刀又近在眼前,蕭持鈞右手有舊傷,方才激戰已卸力大半,一時間未能避開,刀鋒沒入左肩,他竭力支撐,眼前卻越來越模糊。
今夜似是有雨,朗朗的月色被烏雲遮蔽,隻露出個缺角,倒下去的那刻,蕭持鈞感覺輕飄飄的。
今日怕是難逃一死,隻可惜還未能再見祝餘一面。
若是那日他再快些,說不定就能救下她,這三年東奔西走,尋遍了五湖四海,人人都道她早已死在宵衣衛手下,屍骨無存,可每逢午夜夢回時,卻連夢中也見不到她。
是在記恨他嗎?連夢中都不願相見。
蕭持鈞胡亂想着,而後又覺着快意,怨他怪他也好,天長日久,再深的感情也總有淡忘的一天,唯有恨,絲絲縷縷,如影随形,就如他一般,他恨祝餘不告而别,也恨自己置氣離京,沒有在最應該出現時保護好她。
今日若死在這兒,會再見到她嗎?
思及此處,蕭持鈞竟有些心血沸騰,又隐隐覺得暢快,這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日子,追着關于她的隻言片語的日子,一遍又一遍聽着她的死訊的日子,若老天有眼,就讓他最後再見她一面吧。
閉上眼,血就濺落在面龐,冰冷黏膩,死亡悄悄地迫近,又在下一刻驟然遠去。
一柄長劍挑住黑衣人的佩刀,清脆的聲響在夜色中格外刺耳,來人劍法淩厲,招招緻命,長劍靈巧遊走,挪轉之間相機而動,勢如長虹。劍光生輝,似能引月光,朦胧照來,恰逢她側身格擋,一雙眼看過來,明亮如星。
驚險荒誕的時刻,蕭持鈞睜開眼,祝餘就站在眼前。
拒霜劍上蜿蜒的血迹斑斑,執劍人的手骨節分明,那雙他朝思暮想的眼睛此刻直直地看過來,蕭持鈞想,或許他并沒有躲過那緻命一擊,如今已是孤魂一縷,因而才得以在此再見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