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花樣是纏枝蓮,針法雖然複雜,但是難不倒她,拆解和重繡的手法在腦中分外清晰,就像練過千千萬萬遍一樣娴熟。
她拿起小剪刀,屏住呼吸,一針一線地拆,動作輕巧,生怕傷了布料。墨迹部分的花樣繁密,她拆得滿頭是汗,但手穩如磐石。
并沒過去太久,被墨迹染髒的繡線就拆完了,拆過的布料上幹幹淨淨,隻留下一片空白待繡,一點刮花的痕迹都沒有。
張春菊盯着布料,語氣裡滿是驚喜,看向周文靜的眼神都亮了:“你這手藝簡直絕了!居然這麼快就拆幹淨了!”
周文靜收好拆下來的線,留着對比顔色,她擦擦額頭的汗,腼腆地笑了:“還好,拆得仔細點就行。”
“絕,太絕了!”
張春菊忍不住連連豎大拇指,她正贊歎着,鋪子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個老師傅走了進來。
瘦高個,眼神尖刻,臉上沒有多少肉,嘴角總癟着,一看就不好相處。
才剛一進門她就瞥見屋裡多了一個陌生人,口氣瞬間不太好了。
“春菊,你招到人了?”
“沒有!”
張春菊揮揮手,把裙子指給她看。
“王師傅,你看這是啥?這位妹子接了這個活,來鋪子裡買線,我就尋思請她在鋪子裡繡,咱們學學手藝!”
王師傅就是剛才陳麗華詢問過的幾十年手藝老師傅,自己接不了的單子,來了個年輕女人做,她一向自诩手藝是縣城第一,臉上頓時挂不住了。
她斜着眼,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周文靜的穿着,還有在旁邊的小丫,從鼻孔裡哼了一聲,語氣帶着不屑:“出來接活還帶着孩子,看這模樣是鄉下來的吧?春菊,不是我說,讓鄉下人繡高檔貨,靠得住嗎?還和她學,别學出一身窮酸氣來。”
她語氣酸溜溜的,顯然是在故意找茬,那個客人出手大方的很,能賺好幾塊呢,結果一個來路不明的農村女人把這錢掙了,她心裡堵得要命。
在人家的鋪子裡,周文靜不想惹事,不以為意地打起了招呼:“我聽張姐叫您王師傅對吧?我叫周文靜,這是我女兒小丫。這活三天就能繡完,我也不在鋪子裡久留,窮酸氣沾不到您身上。”
王師傅見周文靜還敢不卑不亢地回她,臉色更爛了,開口就是嘲弄。
“是沾不到我身上,但你在我們鋪子裡繡,最後把裙子繡壞了,人家客人找我們麻煩怎麼辦?”
她語氣裡帶着幾分譏諷,這周文靜一身的粗布衣裳,她打心眼裡瞧不上,視線再轉到後面藏着的小丫,臉色就更難看了。
“還帶着個小丫頭,裁縫鋪子是孩子能來的地方嗎?保不齊什麼時候貪玩就把什麼扣子線頭弄丢了,萬一再被針紮了,可别找我們訛錢!”
王師傅聲音尖刻,吓得小丫直往周文靜懷裡縮。
周文靜沉下臉,擡頭看向王師傅,眼神裡多了幾分厲色,語氣平靜卻有力。
“小丫還小,我會看住她,不會亂動東西。針線我收得仔細,紮不到人,也請您把您的針收好。”
她頓了頓,目光直直地看着王師傅,補充道:“至于這裙子,我心裡有數,繡不好,我自己賠,和你們鋪子沒關系。”
王師傅被她堵得一愣,臉色變了又變,最後翻着白眼嘀咕了句:“鄉下人,口氣倒不小……”
張春菊趕緊打圓場,笑呵呵地說:“可别這麼說,文靜妹子手藝一看就紮實!等這裙子繡好了,客人得樂壞了!”
說着她又沖小丫擠擠眼:“小丫乖,阿姨有好多小人書,等會兒就找出來給你看!”
“謝謝阿姨…”
小丫緊張地笑了笑,抱緊了周文靜的大腿。
“王師傅,你要是不樂意學,就抓緊幫我把那堆襯衫改改,明天要交貨呢!”
為了防止王師傅再說什麼難聽的話,張春菊趕緊給她安排了活計,王師傅哼了一聲,沒再吭聲,不滿地走到另一張操作台,拿起一條襯衫開始改邊。
周文靜也坐回自己的工作台前,低頭繼續繡花,她的嘴巴抿成一條線,心裡卻更堅定了幾分。
剛剛聽他們的口氣,這鋪子裡好像要招人,她不準備在李家久留,能在縣城找到一個落腳的地方再好不過了。
王師傅現在的刁難不過是試探,突然來了一個年輕人接了她接不了的大單子,老人難免不服氣,但她不怕,隻要手藝過硬,别人就沒什麼能指摘她的。
小丫乖乖靠在她身邊,悄悄撿起地上的線頭,學着她的樣子比劃,什麼其他的東西也不碰,一點亂都不添。
張師傅走過來,拍了拍周文靜的肩,壓低聲音說:“你别理王師傅,她這人就那樣,你的手藝保準沒問題!”
周文靜回以一個感謝的笑臉,着手把裙子上準備刺繡的花樣畫好,才繡完一片花瓣,隔壁鄰居突然推門進來喊張春菊。
“張姐,供銷社的煤到了!趕緊買去,晚了就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