烤紅薯用的是廢棄油桶違規改建的鐵皮爐,中央有個略小一圈的圓蓋,膛裡最底下放了煤炭,上面烘着生紅薯;剛烤好的則在桶外密密挨挨鋪了一圈,個個模樣圓滾滾的,冒着騰騰的熱氣。
“我小時候犯過兩次胃病。”周棠一面說着慢慢剝開紅薯的皮,一點點露出裡面橙黃色的内壤。“家裡吓壞了,很長一段時間不肯給我吃外食。包括這個也是……隻肯在家裡做給我吃。”
他的手指偏長,指甲修剪得很整齊,是一雙很适合彈鋼琴的手。
“但是,烤箱無論是溫度、壓力還是加熱方式,都跟爐竈完全不同。所以不管怎麼做,都總覺得沒有想象裡它應該有的味道。”
“想象?”
“嗯。電視裡不是經常有那種場景嗎?幾個小孩子放學後抱着烤紅薯,一邊聊天一邊慢吞吞地結伴走回家。”
周棠臉上長久萦繞着的、若有似無的笑意消散了。他的目光聚焦在不遠處的一個小點上,從我的角度能輕易看到他垂下來的眼睑和睫毛,以及緊緊抿在一起的嘴角。
我突然有了一種奇怪的直覺:也許紅薯從頭到尾都不是重點。重要的是其他的,那些真正想要、卻難以說出口的東西。
電視購物廣告永遠擅長誇大其詞。他們讓一個小孩在熒幕上用點讀筆大聲朗讀地單詞,再拍攝一張滿分的試卷,讓一對看起來像是父母的人笑着拍拍孩子的腦袋,就好像一支筆可以左右考試的成績,一次高分就能換來一雙對你笑容滿面的父母。可是等式從來都不成立。去不了遊樂園的人缺的永遠不隻是一張門票的錢,買了烤紅薯的人也不會因為這個就能得到一起走回家的朋友。
我想跟周棠說其實我在上學的時候也幾乎沒有能說得上話的朋友,隻能努力對别人“有用”才能不做小組結隊被落下的那個。我還想說我曾經認識一個家境相當優渥的同學,每天上下學都有專門的司機接送,我每次火急火燎趕公交車的時候,都相當羨慕他能在車上打個盹就到學校……直到後來我發現他晚飯隻吃便利店裡的三明治,一上車就忙着寫好當晚的作業,私家車駛向的地方永遠不是家裡,而是沒完沒了的補習班。
可是最後,我什麼都沒有說。因為那些都不是真正的他。真正發生在他身上的故事,必須要等到他自己準備好、打算親口說給我聽的那天。
“看來今天要一口氣實現你的所有願望了。”
我把外套脫下來裹住他,不知道對企鵝有用的毯子能不能治愈一隻虎鲸剛剛被凍紅的鼻尖。
“——紅薯。”我指指他手裡的東西。
“——聊天的同伴。”再指指我自己。
“還差一個‘慢吞吞走回家’。說吧,我今天就舍命陪君子,從這兒走多久能到你家?”
周棠臉上的驚愕隻維持了短短的一瞬。下一秒,那種熟悉的、若有似無的笑意又重新回到他的臉上:
“那恐怕有點難度了。我開車過來不算堵車也要将近半個小時,徒步……恐怕得麻煩你跟我一起看日出了。”
還能開玩笑就是好事。我故作遺憾地搖搖頭:“那就沒辦法了,誰叫我明天還得早起給公司賣命呢?不過我剛剛想到一個适用于大人之間聯絡感情的方式,要不要試試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