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飄雪,北風簌簌從窗棂灌進屋内。
洛魚笙穿着孝服跪在母親的靈柩前,用身體護佑住燃燒的燭火。她拿起放在案台上的劍,門外傳來下人嬉笑的聲音,女使婆子們撚着手絹,快活地談論城西的胭脂鋪子,絲毫沒注意跪在面前的洛魚笙。
“我同你們講哦,要論吃酒,我老婆子可是不遑多讓!”
領頭的劉媽媽是府中的老人,仗着自己做過主君的乳母,經常頤指氣使别的下人,眼下她挪動着臃腫的體态,走進靈堂,這才看見洛魚笙。
“哎呀大小姐!您怎麼在這呀?”她語氣輕快,笑問着洛魚笙,全不見半點尊重。
少女的視線掃過劉媽媽鮮豔的衣衫,指尖掐進掌心裡。
“你們去哪了?”
劉媽媽并不把她放在眼裡,擡手撫過鬓發:“我這不是看大家守靈這麼累,就領着他們吃酒去了。”
府上都知道洛魚笙的母親不受寵,生過頭胎後又一直身體不好。因為是低嫁,主君也不好在明面上納妾,府上沒有嫡子,日子一長洛天就對她們母女冷眼相待,下人們也跟着見風使舵。
從洛魚笙有記憶以來,沈懷素每天都站在門前,望眼欲穿地望着主君的卧房。可那個男人連一個眼神都不願施舍給她,甚至對她厭惡至極。
“為什麼娘一定要等爹爹呢。”洛魚笙曾這樣問她,小孩子不懂情愛,卻也聽過母親講述未出閣時跟随外祖父馳騁疆場的故事。
沈懷素一聲輕歎,将洛魚笙摟得更緊了些。
“将來笙兒嫁人就明白了,女子一生不過是從一方宅院到另一方宅院,壓根沒得選。”
她至今都記得母親眉宇間的那抹憂愁,那是未出閣的百裡沙場,是遼闊無垠的塞外江南,也是千百年來女子掙脫不得的枷鎖。
很長一段時間洛魚笙都很懼怕父親,因為這個男人不費一兵一卒就讓母親畫地為牢。
她注視着眼前嬉皮笑臉的下人,出奇的平靜。
劉媽媽不以為然,慵懶地掃視着洛魚笙,打了個哈欠:“大小姐要是沒什麼事,我就帶着他們先回去了,忙了一天也挺累的。”
“好啊,我送你們。”洛魚笙從地上起身。
衆人不解地眼神落在她身上,少女渾然不察,劉媽媽眼底閃過輕蔑,嗤笑道:“那多麻煩大小姐呀。”
洛魚笙報之一笑,跟着他們走出靈堂。
屋外飄起薄雪,落在素白的喪服上,像憐惜地輕撫。
“大小姐快回去吧,靈堂不能沒有人。”劉媽媽假模假樣地勸道。
下一刻,寒光出鞘,劍鋒直指劉媽媽的咽喉。
有人驚呼出聲,衆人作鳥獸散紛紛向四周後撤。
“大小姐,您,您這是做什麼?”劉媽媽喉間一痛,滲出血迹,這才驚覺洛魚笙是真下得去手,言語間也多了些恐懼:“有話好好說,别為難老身呐。”
“是呀,劉媽媽是府中的老人了,若是主君回來怪罪,受罰還是您。”
人群中有和劉媽媽交好的婆子,忍不住出頭說了兩句。
洛魚笙聞言緊皺眉頭,握劍的手微微顫抖,洶湧的怒意蔓延進四肢,卻令她心頭冰涼。
“我殺一個婆子,父親還會見怪?何況是她不守禮節在先。”
下人們面露為難,劉媽媽雙腿發軟,臉色慘白,求饒道:“大小姐饒了我吧,主君馬上要迎進李家的姑娘,您和郡守長子的婚事也敲定了,在這個節骨眼上,您又何必再生事端呢。”
洛魚笙眸色一凜,握劍的手懸在半空,不可置信道:“你說什麼?”
母親剛走不久,洛天怎麼能……
“這是真的呀大小姐,聘禮都搬進府了。”
少女身軀情不自禁地顫抖,眼眶逐漸腥紅。她張了張嘴還沒說出話,耳旁傳來男人盛怒至極的聲音。
“把劍給我放下!”洛天怒目圓瞪狠狠盯着洛魚笙,拂袖喊道:“反了天了!你是當這府裡沒有人了是不是?”
洛魚笙胸膛起伏,出于本能地想放下劍,但又強硬地擡起頭,不加掩飾自己的怒火,正視着洛天。
像是無聲地挑戰。
男人見狀,有錯愕轉瞬即逝,但父權被挑釁,他眼底燃起更盛的怒火,揚起手猛地抽在洛魚笙臉上。
這一巴掌打的響亮,讓在場所有人都愣在原地。
臉頰傳來陣陣火辣,卻激起了洛魚笙的鬥志,好似血液倒流,她眸間碎光頻現,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得勝的快意。
她終于裝不下去了,這一巴掌将母親苦心維持多年的夫為妻綱徹底撕爛。
漫天飛雪将洛魚笙的手腳凍僵,卻在心間添了一把火。
“逆子!”洛天覺得自己被羞辱了,揚起手就要落下第二掌。
但這一次,劍尖比掌心更快地抵住了男人的咽喉。
所有人都為之一驚,洛天更是僵硬在原地,從未料到自己有朝一日會被洛魚笙橫劍頸側。
洛魚笙眯起眼,像敏銳的鷹打量着獵物,曾經因懼怕而在記憶深處空白的臉,如今被填補完整。
她的視線凝成實體,割過洛天的眉眼,下颌,最終輕笑一聲。
原來他這麼普通。
“我不會嫁給郡守兒子的。”洛魚笙繼續說道:“至于你,任何一個姑娘嫁給你無非都是被歲月蹉跎,在這吃人的宅院裡潦草此生。”
風雪舔上她的眉宇,洛魚笙袖袍翻飛,将母親的劍重新握緊,這一次她想出去看看,也是替母親看看這不朽的山川。
“洛魚笙!你要是敢出這個門,我們就不是父女了!”
洛天看着她愈發堅定的腳步,他作為家中的主君,輕而易舉地操控着全府的命運,但洛魚笙像是個變數,令他第一次嘗到失手的滋味。
沒有人回答他,疾風揚起皚皚的白霧吞噬了一人一劍的江湖。
從那時起,全城都知道洛家的小姐逃婚了。
郡守追究下來,洛天無可奈何,但也隻能硬着頭皮保證一定将洛魚笙找回來。
午後,街巷口的說書鋪子前擠滿了人,隔着人潮看那說書先生一身長衫,掌中醒木猛地一拍,搖頭晃腦開始口若懸河:“各位看官您請聽好,今兒咱們說的可是這縣城裡真實發生的事,就幾年前,洛縣令的千金在大婚前莫名失蹤了。”
聽書的衆人一聽他講這事,紛紛面面相觑,人群裡交頭接耳爆發出不小的議論。
當時洛縣令急得臉紅脖子粗,不僅原定的婚事毀了,女兒也不知所蹤,為此他還大病了一場。請全城的護衛挨家挨戶的找人,後來又說他女兒是被邪祟抓走了,又開始請遠近聞名的道士。
. 有個壯漢招呼着開口道:“這事我們都知道,但我們就想聽聽這縣令千金後來去哪了?總不能真讓鬼抓去了吧。”
他剛一說完,人群裡又傳來些笑聲,打量的目光投在說書人身上,似乎都在打算看他出醜。
誰知那說書人不慌不忙,拿起茶壺飲了一口,随後兩根手指碾了碾胡須,露出勢在必得的笑容道:“子不語怪力亂神,鬼神之說本身就是虛無,不過……我的的确确知道她去哪了。”
“什麼?”周遭立即嘈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