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武試結束,聯姻之事提上議程,蕭玄璟聽從相邦的安排,提前告知了三公主讓其好生打扮,定要在衆公主中脫穎而出,可沒承想,左等右等,就等不來這位首部的王子。
西境的王子顯然是不高興了,他才看順眼之前同他打交道的那位瀛太子,如今又換了個公子璟來,不滿都寫在了臉上。
原本人都到了宴會,一聽門口的寺人說今日接待他的是公子璟,當即冷眼離開。
吃了癟的蕭玄璟自是不滿,在披香殿破口大罵:“這蠻人以為自己是個什麼東西?竟這般不識好歹!”
殷夫人正将哭的梨花帶雨的女兒攬在懷裡哄着,聽自己兒子這般抱怨,又惹女兒傷心,剛要出聲,卻聽一旁相邦冷不伶仃開口:“他是西境首部的王子。”
殷聞禮刻意加重了“首部”二字,又道:“換成中原的說法,他就是嫡子。”
說着,他眼神犀利起來,“嫡子”二字的聲響還在耳邊回蕩,阿裡木今日這番,是狠狠打了自己的臉,可這一巴掌打得最重的,當屬瀛君。
不等蕭玄璟再問,他便沉聲道:“既然西境王子不領情,公子當自行向君上請辭,就讓他這一回。”
“他”自然指的是太子,可殷聞禮心中明了,蕭寤生從來不是聖賢之輩,他與太子有隔閡,又要求着太子去辦事,他拉不下這個臉。
……
十月的風掠過檐角銅鈴,在太子府書房外蕩起細碎清響,蕭玄烨剛交代完夜羽楚離些事宜,便踏入了書房,此刻正教着謝千弦練字。
“此處要提鋒。”蕭玄烨在謝千弦身後虛攏着他的手,幾乎是将他整個人罩在懷裡,念着他手上傷口還未痊愈,蕭玄烨也不敢握的太緊,輕聲問:“這樣可會疼?”
他的鼻尖幾乎要觸到謝千弦後頸碎發,隻覺那淡淡的香氣混着墨漫進呼吸間,懷中人的脊背本是挺直的,随着他俯身的動作,漸漸化作春雪般的綿軟,腰側抵着自己的力道輕得像片羽毛。
謝千弦回頭看他一眼,又有些不自然的搖搖頭,複又将心思放回到練字上,硯台裡的墨汁泛着青玉光澤,倒映出兩人交疊的輪廓。
他一面真心想要練好,一面覺得有些奇怪,昨夜蕭玄烨都還有些神傷,怎麼一夜過去,就像個沒事人一樣了?
“殿下…”謝千弦弱弱的喚了他一聲,滿是擔憂。
“嗯?”
“與西境聯姻一事,當真不管了?”
蕭玄烨注視了他片刻,将他的腰扶正,要他把心思都放回到手上去,謝千弦因他這一點動作微微顫了顫,隻聽他又道:“他既不願我再管,那便不管。”
謝千弦聽出了一點稚氣,想他也是有分寸之人,便不再多說。
“現在想寫什麼?”蕭玄烨問。
“寫…烨字。”
謝千弦感到蕭玄烨握着自己的手有明顯的一頓,而後他明知故問道:“可是…夙興夜寐的夜?”
“不是,”謝千弦搖搖頭,“古有言,震電烨烨,不甯不令[1],是這個烨。”
蕭玄烨低頭看了眼站在他懷裡的人,這個角度看不見他的臉,但不知怎的,蕭玄烨卻覺得自己可以想象出他的神情,又是那般妙不可言。
于是,蕭玄烨又帶着他寫了一個“烨”字,不知是因為金錯刀的筆法實在太過精妙,還是這字本就精彩,謝千弦覺得,這個“烨”字好看極了。
“這個字,”蕭玄烨在他耳邊開口,帶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罰你每日都寫百遍,會寫了為止。”
“殿下為難我…”謝千弦佯作生氣,聲音像浸了秋露,撒嬌似的落在蕭玄烨耳裡。
他微微偏過頭,瞧見了埋在書卷下的一張紙,隻露出半個字,卻看的出仍是金錯刀的筆法,他便伸手去拿。
蕭玄烨順着他的動作看去,想起那紙上的内容,卻也沒有阻止,待謝千弦拿近了一看,正是那首詩。
南陌有君,如玉之溫,雖玉之溫,匪我思存…
“雖玉之溫,匪我思存…”謝千弦喉間發出的聲音越來越弱,夾着那張紙的手指卻越來越燙,這短短十六個字,其中所含的情意,快把他焚盡了。
“這是…寫給我的?”他小聲問。
蕭玄烨的目光也落在那十六個字上,依稀記得自己寫下這些字時,他還在掙紮,這十六個字,便是他的決斷。
他決定要暴露自己的軟肋,也同樣暴露自己的心意,去掙那一份還不曾抓在手裡的真心。
良久,他面上依舊雲淡風輕,卻帶着絲惬意笑,隻道:“不是…”
謝千弦于是回過頭來,不鹹不淡的“哦”了聲,卻将腔調拉的十足。
如今入了十月,可蕭玄烨覺得熱極了,他低頭,看見懷中人掌中物般的腰身,被白衣勾勒出不可言說的輪廓…
這腰,他當時在藥浴的時候抱過一次,如今這樣看來,還是覺得,不戴點東西真是可惜。
聽他不說話,謝千弦剛要問,便發覺蕭玄烨右手已然搭上了自己腰側,他瞬間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唯有青玉的硯台映出他臉頰一片的绯紅。
蕭玄烨看着他耳尖漸漸漫上的薄紅,忽然想起當時在水汽氤氲中瞥見的那截腰肢,此刻掌心隔着兩層衣料觸到的弧度,正與記憶裡的觸感重疊,指腹無意識地摩挲兩下,換來懷中人一聲幾不可聞的氣音。
“喜歡…”蕭玄烨的右手已滑至謝千弦腰側,隔着蜀錦能觸到肋骨下的心跳,指腹剛要扣住腰間那道若有若無的凹痕…
“殿下,西境王子來訪。”楚離的聲音打斷了書房内暧昧的氣息,騰起的白煙裡,懷中人的體溫瞬間退去。
蕭玄烨最終沒有把那句話說完,清了清嗓子,道:“引他去正殿。”
“是。”
謝千弦收拾好情緒,便道:“殿下,快下朝了,一會兒,說不定沈大人會來,小人得去準備準備。”
“你決定就好。”
謝千弦忽然有些錯愕,随即又浮上笑意,笑他終于是信了自己。
入了正殿的阿裡木毫不拘束,一甩長袍便落了座,見蕭玄烨來了,也隻是頗覺無趣的搖搖頭。
蕭玄烨幽幽一笑,故意問:“聽聞今日,公子璟設宴請王子挑選王妃,王子怎麼跑到我這太子府來了?”
阿裡木興緻缺缺的歎了口氣,他本想着抱怨幾句,忽地心念一轉,問:“太子殿下,你想讓我選誰啊?”
“三公主?”
蕭玄烨神色依舊,不緊不慢:“我這幾個妹妹,各個國色天香,至于心儀何人,全憑王子自己。”
“那我…”阿裡木緊緊盯着對面人的眼,生怕露了那其中任何一絲情緒的轉變,試探着道:“可就挑三公主了?”
“若是王子心之所向,自無不可。”
“哈哈哈!”阿裡木大笑一聲,随即又歎一口氣,似乎覺得暢快許多,“知道為什麼我就喜歡和你打交道,卻看不上那公子璟麼?”
蕭玄烨未置可否,阿裡木亦不指望他答,自顧自說了句:“我家裡也有個讨厭的弟弟,可惜…”
他身子微微往前一傾,确實以一種宣告的姿态強調:“我才是西境未來的可汗!”
蕭玄烨對他忽然出現的敵意有些不明,便隻回了兩個字:“自然。”
阿裡木嘴角勾起一抹怪異的笑容,問:“你想做我西境的可汗麼?”
蕭玄烨覺得此問頗為突兀,有些莫名其妙,但依舊保持着風度,“我乃瀛太子,怎會做你西境的可汗?”
阿裡木沉默不語,隻是這般注視着他,腦海中回蕩着神使的話語。
西境民風如此,老一輩說,神使是上天的使者,又稱“西境守護者”,第一天和蕭玄烨見面的時候,那位幾年也不說一句話的神使破天荒的開口了…
他說,蕭玄烨日後,會成為西境的可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