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上的鐐铐發出清脆的碰撞聲,能活動的範圍極其有限,不過她沒什麼不滿意的。畢竟這裡會按時提供三餐,沒有動辄打罵,也不用叫那個難聽的名字了。
唯一讓她感到苦惱的,便是隔三差五來看她的男人——他今日穿着墨綠暗紋曳撒,輕薄的臂甲泛着寒光,此時開鎖進入了牢房。
那是一張俊美得妖異的臉,雖是中原人的皮相,但眉眼比尋常人更為深邃,如西域進貢的黑王蛇,墨綠色的眼眸淡漠得毫無溫度,似是風沙越過千裡,帶來了遠方孤寂。
謝晦已在心底默默翻了個白眼。也是她倒黴,放把火還能撞上路過的京官,不過這人似乎來頭不小,若是利用得當,她倒也能達成目的。
“還不交代?”他率先打破了死寂,“你是什麼人?”
“想知道答案?”謝晦已擡起頭,對他勾手一笑:“大人且過來,我偷偷告訴你。”
男子面色微沉,手中的繡春刀瞬間直指謝晦已的喉嚨,将她定在原地不得動彈。
“把東西扔了,别讓我說第二遍。”
謝晦已撐坐在地,避着劍刃艱難轉頭,半晌,她嗤笑一聲:“大人可真是明察秋毫。”
她這雙桃花眼倒映着皎潔月色,明眸善睐,瑰姿豔逸,三兩點星火,與月夜的光輝,比拟不了她此刻的奪目風華。濃墨重彩的五官描摹,仿佛是丹青筆墨下,霧障中輕踏松雪的狼。
那一眼,他仿佛聽見了群山的呢喃,猶如曼妙山鬼貼耳輕笑,而下一刻,一枚銀針掉落在地,淬了寒光,打斷了他心底的情愫橫生。
“哪裡來的?”他問。
“我身子不舒坦,請個郎中瞧瞧怎麼了?”謝晦已故作無辜,雖是刻意為之的柔弱,卻足以讓見者不覺垂憐三分。“大人真是少見多怪。”
男子将刀移走幾寸,卻始終保持着一種詭異的緘默。在她不甘示弱的目光中,他忽然側首輕笑,帶着毒蛇繞頸般的陰冷:“你覺得我奈何不了你,是嗎?”
他再次手起刀落,挑開謝晦已的衣帶,随即“嘶啦”一聲,撕下了她單薄的衣衫。
謝晦已上下打量他:“你這是做什麼?”
他置若罔聞,一把掀開她的衣領,目光落在她的肩頭。那裡留有一道被燙傷的疤痕,傷口尚未愈合,即便他想不顧男女之防辨認,也是無能為力。
他目光一頓,随即轉頭看她。陰影中,那雙眸子猶如盞盞鬼火,仿佛踽踽獨行數年,終于在人群中鎖定了自己的獵物。
“你知道這裡該有什麼?” 他本該憤怒,可他卻隻覺得莫名松了一口氣:“短短三日,你是從何處得知這個消息的?”
謝晦已慢條斯理地整理着衣物,眼尾揚起一抹狡黠的弧度。
“兄長在說什麼?我怎麼有些聽不懂了?我這裡确實有一處梅花胎記。兄長那日抓我抓得太急,我哪裡清楚兄長是想拿我歸案,還是……想與我共度良宵?”
她主動按住他腰間的繡春刀,随即又說道:“我也是為求自保,才不得已隐瞞身份的呀。”
男子将手搭在她的手背:“你能這樣做,恰恰說明你并非我要找的人。天子犯法尚與庶人同罪,你殺了那麼多人,按律是要問斬的。”
“我知道兄長會為我解決隐患的,對嗎?”謝晦已照舊笑着。
他淡淡道:“你比我更清楚,你沒有籌碼能讓我動容。”
謝晦已抿唇搖頭:“大人有沒有想過,你這樣大張旗鼓地尋人,我這樣一個鄉野女子都猜得到她的特征,更妄論旁人?你想僅憑胎記認人,就算不是我,也會入了旁人的局。你何不順勢而為,認我為親,轉明為暗?”
“更何況,”此時她眼中鋒芒畢露,露出了原本的精明,“大人若無此意,又何必留我三日性命?”
他手上一緊:“看來我們都不喜歡浪費時間。你能費盡心思逃離魔窟,想來不會甘心止步于此,更不會大發慈悲。”
“大人是在試探什麼呢?”謝晦已又近了一步,“擔心我獅子大開口,你給不起這份報酬?”
他緩緩搖頭:“錯了,是擔心你未必值得。”
謝晦已擡起那隻未被按住的手,忽然撫向他的臉頰,指尖緩緩摩挲着每寸肌膚,直至滑按在他的唇上。“大人這般擡舉自己,倒是自信留得住我。”
“若是你能狡兔三窟,我也奈何不得,”他輕輕拉扯她身上的鐵鍊,“你隻是當下非我不可,被你用完就扔了,那可真是虧本的買賣。”
謝晦已端起方才故作順從的姿态,好言好語道:“村裡已無活口,往事不過動動手指便能遮掩,我是最為合适的人選。更何況大人捏着我的把柄,您讓我往東,我哪裡敢往西?”
他用略帶戲谑的目光打量她:“倘若你犯的并非死罪,我這裡也不會有你駐足的理由。你并非死心塌地,我要如何信得過你?”
謝晦已笑意盈盈,媚眼如絲:“大人有所不知,我對大人可是一見傾心,又怎會舍得離開大人呢?”
說罷,她踮起腳尖,一個輕吻就這樣落下,可不等她有下一步的舉動,男子就伸手擋在她的唇上,将她輕輕推開了。
他的目光毫無波瀾:“你不是狐狸,你是披了人皮的狼,你不至于撩撥人心,我也不至于色令智昏。”
謝晦已故作驚詫,随後略帶遺憾地搖了搖頭。
然而,下一刻,她忽然咬住了男子的虎口,藏匿在牙後的毒囊在此刻暴露無遺。
他吃痛抽手,卻被她死死扯住手腕。無奈之下他隻能抽刀,刀刃緊貼在她的脖頸上。
謝晦已抹去嘴邊的血迹,緩緩舔了舔指尖,看着他幽幽一笑:
“多謝大人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