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深覺得自己這話問得十分委婉,她說姐夫,他便問姐夫,一點也不突兀。
若換做别的女郎,可能他就想錯了。
好在是裴憐,裴家二女都遺傳了父親的特點——心大。
裴憐先唾他兩口:“呸、呸!”
庾深連忙遮面,擔心唾沫星子真噴到粉上,那不得了。
裴憐又道,“不過……他們是有點小誤會。”
“哦?”庾深一副“我什麼都不知道而且也沒有多少好奇”的樣子,向裴憐打聽,“怎麼了?”
“主要是我姐夫不對。”裴憐先強調,然後才詳細講裴愛生氣的原因。
很快,庾深原封不動轉述王峙。
裴憐所講,與王峙自身所觀所感,有些出入——但出入不大。
他便沒有糾正。
王峙思忖片刻,求助庾深:“她是氣我夜見雲陽亭主?”
夜間深,兩郎君盤膝對坐,皆未飲酒。穿的都是便服,庾深更是不拘小節,去了粉脂,一頭散發,此時垂頭望着榻席,青絲幾遮半張面目。
庾深擡起頭來,瞳眸幽深,他回想從前,每回想一次,便覺得自己更蠢幾分。
對雲陽亭主早已死心,現在提起,隻有從胃裡往上翻湧的陣陣惡心。
庾深這人面雖然黑了點,但眼大睫毛長,閃了閃睫毛,眼中流露出厭惡。
王峙這邊,也已經自己思考了一陣子,突然昂首挺胸坐直:“我自覺無愧。”
“唉唉!”庾深連忙教他,“你心裡可以這樣想,但到了新婦面前,絕對不能這樣說”
“那我該怎麼說?”
庾深遂站起來,對王峙道:“你現在是我夫君。”
盤膝王峙驚悚,向後一跳。
庾深道:“演的,打比方!”
王峙重新坐定,表情警備。
庾深朝他鞠躬:“娘子,為夫錯了。”
庾深直起身子,指着王峙:“你,照着來一遍!”
王峙猶疑,但還是站起來,朝庾深作揖鞠躬:“娘子,為夫錯了。”
庾深緊跟着接口:“你錯了?你怎麼會有錯呢?”
王峙一拍巴掌:“就說,你也覺得我沒錯!”
“你現在是演自己,我在演新婦!”庾深擡起手,重重拍了下自己的額頭。眼前的學生沒法教。
王峙楞了須臾,才反應過來。
假使他向裴愛認錯,裴愛會發問他,你怎麼會有錯呢。
是不是這個意思?
王峙問庾深,庾深道:“正是這個意思。”
王峙旋即追問:“既然如此,她不覺得我有錯,我為何要認錯?”
庾深鼓腮,出氣:“這是女郎的口是心非。”又感歎,“餘夫子當年何其辛苦!”
餘夫子是兩人共同的老師。
庾深怕王峙不明白,再次強調:“女郎都這樣,最愛口是心非。”
“都這樣?”
庾深沉重點頭:“你就任她抱怨,等她先洩憤一通。最後她說累了,就會問你,‘你錯哪了?’,
你再這樣解釋……”
庾深滔滔不絕,語調抑揚頓挫。
教完,他再次指王峙:“來,這段也演一遍。”
王峙将信将疑,但還是一面回想庾深的話語和動作,一面重複。
庾深批評:“拙劣!十分拙劣!”他教王峙,“态度要誠懇點,别一副鐵骨铮铮,甯死不屈的樣子,你這是上法場場呢還是劫法場?”
王峙皺眉,模仿這些可真難。
“笑,從内心感覺歉意的笑!”庾深拍拍胸脯,講得語重心長,“你現在的笑太僵了,我看着都瘆得慌。”
……
庾深教導王峙至酉時才結束。
之後,王峙便回去了。
房間内仍舊亮着燈,裴愛一如既往在等他。
王峙一喜,看來娘子氣消了。
他快步向前,徑直推門入内。
燈苗躍動,帳系兩邊,房内整潔有序。
裴愛知道他之前在與庾深叙舊,便問:“庾郎要在府裡住一段時間麼?”
“是,五、六天吧。不過他隻是夜裡寄宿,白天府裡照常,不必顧忌他。”
裴愛沒了聲音。
王峙這才發現,自打他進門,裴愛一直坐在榻上,至始至終未起身。方才與她對完話,很快别過頭去。
娘子原來沒消氣。
王峙走近裴愛,繞個面,與她面對面。
裴愛微微側身,王峙再繞,再次與她面對。
這回裴愛不避了。